患上超忆症之后，凌是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就变得极为苛刻，稍微有一点声光他都无法入睡。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出门前听到的搬家货车响动，猜测隔壁可能搬来了一位聒噪的新邻居。

“德布罗意，开灯。”

德布罗意是负责开关电器的机器人，凌是用语音唤醒打开了卧室顶灯，然后就一动也不动地将自己封印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墙上的量子时钟一分一秒地朝前走去。

时钟指示十点整，凌是从床上一跃而起，靸上鞋，开门，敲对面的门，一气呵成。

门铃响了很久之后，一个穿着潮流的年轻男人终于出来开门。

年轻男人打开门的一瞬间，音响声突然大了好几倍，里面一片混乱狼藉的“盛况”映入了凌是的眼帘。

凌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收回近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避免自己记住某些无用的信息。

“嗨，哥们儿，有事吗？”男人语调轻快，一脸笑地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身体还在跟着音响里的节奏微微晃动。

凌是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友好的微笑，礼貌地问他：“您是房主吗？”

“是啊，有什么事儿吗？”那人笑着问，身体仍在随着音乐摇摆。

“我住你对面。”凌是指了指自己的家门。

“你好，初来乍到请多指教，我叫奚尔伯特，你呢？”男人愉快地向他伸出了右手。

奚尔伯特？凌是隐约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奚这个姓比较少见，从小到大他只认识一位姓奚的人。

“凌是。”凌是伸手跟他握了握，正准备开腔，又被奚尔伯特抢先道：“我今天刚搬过来，正打算明天去跟你打招呼呢！”他笑指向身后，大声说，“我正在开party，乔、迁、新、禧！来吗？”

“不了。你认识奚冀教授吗？”凌是大声问他，里面实在是太吵，他不得不提高音量。

“你知道我爸？”奚尔伯特面露惊讶。

凌是点头，“我大学时听过奚教授的课。”

奚冀教授以前在N大物理研究所工作，后来辞掉工作，创办了奚氏科技公司。奚氏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成为国内最成功的科技公司之一，奚冀也受邀成为了N大的名誉教授，偶尔会给去物理学院的学生上课，他在学生中很受欢迎，上课时从来都是座无虚席，连其他学院的学生都会去旁听。

奚教授有一次在课上讲到了西尔伯特向量空间，顺便提了一嘴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名字也叫奚尔伯特，他说他本来是希望儿子的思维能像西尔伯特向量空间一样不局限于有限维度，但遗憾的是他这个儿子长大以后跑去开发游戏软件了，并没有能够在科学领域做出一番成就。

“哥们儿这就是缘分啊！”奚尔伯特愉快地拍了拍凌是的肩膀，盛情邀请道，“来我家一块儿热闹热闹呗！”

“不了，”凌是抬了抬左腕的穿戴式智能手机，大声道，“奚先生，现在已经北京时间十点过了，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22点以后，居民区的噪音不应该超过40分贝，而你家的噪音音量已经超过了60分贝。”

“什么？”奚尔伯特侧支起耳朵，里头音乐震天响，他没听清这位邻居后面说了什么。

凌是示意他出来。

奚尔伯特关上门，笑呵呵地问他，“什么事啊？”

凌是把智能手机上的噪音分贝监测数据亮给他看，礼貌地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第五十八条规定，22点至6点居民区内户外允许噪音级为40分贝，很显然你们已经扰民了。”

奚尔伯特定定地看了凌是两眼，发现他没在开玩笑，不禁失笑道：“不是吧哥们，现在才十点啊，又是周五，你看着年纪比我小，不会这么早就睡吧？要不一起玩会儿？我新买的元宇宙游戏机，超逼真！”

“谢谢，不用了。我的就寝时间是每晚22点，现在由于你家的噪音干扰，”凌是看了一眼手机，“我已经晚于就寝计划十分钟了。希望你能够立刻停止扰民行为。”

“什么？”奚尔伯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拧着眉毛打量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朋友们刚来，也不好就这么赶人走吧？”

凌是迅速搜罗了一下大脑中关于社交的信息，然后十分体贴地说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他们说，我可以直接报警，这样你的朋友们就不会对你有意见了。”

奚尔伯特：我特喵的……这人是故意来找碴的吧？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微笑地说道：“麻烦凌先生体谅一下，周末嘛，我们稍微晚一点，不会太晚的，改天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凌是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不行，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休息了。”

奚尔伯特的血压噌噌地往上涨，本来他还有点儿歉意的，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种人感到抱歉。

他再次深吸了口气，叉起腰关枪似地对着凌是突突起来，“我说你这人什么毛病啊？我特么搬新家第一天，又不是天天嗨，热闹一下怎么了？再说了，你说60分贝就60分贝？你那什么二十年前的老式智能机测得准吗？我楼上楼下邻居都没说什么，怎么到您这儿就受影响了？？我这场子才刚热起来，你想让我把人都轰走？门儿都没有！”

凌是抿了抿唇，实话实说道：“我有睡眠障碍，无法在超出45分贝的环境里入睡。本来我可以选择直接报警，不过作为你的新邻居，我决定还是先善意地提醒你一声。我回去之后如果发现环境噪音依然高于40分贝，我会报警。”

“‘善意的提醒’？”奚尔伯特快被他气笑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您咯？”

“不必客气。”凌是对他点了个头，礼貌地说道，“那没什么疑义的话我先回去了。

奚尔伯特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人若无其事地开门回了家。

“事儿逼，爱报报！”奚尔伯特祖安问候了对面几句，气哼哼地进了屋。他好不容易才买了房，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着也得闹到十二点才像话吧！

十分钟后，社区民警敲开了奚尔伯特的家门。

“有人反应你这儿噪音扰民。”

奚尔伯特搬新家第一天就挨了社区民警一顿训，罚了两千块钱，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他越想越来气，把朋友都送走以后立刻去找对门的煞笔理论。

凌是才刚有些睡意，就被一阵“哐哐哐”的拍门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机械地掀被子，起床，开门，就看到奚尔伯特站在门口气鼓鼓地瞪着他。

奚尔伯特长了一张显嫩的学生脸，一双含笑桃花眼，不笑的时候都是喜庆的，生起气来也没那么明显。

凌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有事吗？”

“还有事吗？”奚尔伯特被他气笑了，“吗”字拖成了一声，“我说您以前好歹也管我爸叫一声老师，大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一上来就给我送一民事罚单，您觉得合适吗？”

凌是意识到新邻居可能正在气头上，不过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你们的确扰民了。”

“你……”奚尔伯特气得额前碎发都炸了起来，可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他粗声粗气道，“行！我就不信你以后就没有需要邻居帮忙的时候！”

说完，奚尔伯特气鼓鼓地摔上了凌是家的门，转身又摔上了自己的家门。

凌是面无表情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走回卧室，重新躺回床上。

报警这事儿还真不是他矫情，自从他得了超忆症以后，入睡过程一旦被打断，再想睡着，困难程度就会呈指数式上升。

当晚，凌是把过去十三天发生的所有事回忆了整整六遍才艰难地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门铃响了。

“谁啊？”凌是带着起床气不耐烦地咕囔了一声。

德布罗意打开卧室门进来，用轻柔的机器音对凌是说：“北京时间：8点整，访客：胡因。”

为了安全考虑，凌是没给德布罗意开放自动开门的权限，他认为现在的“智能机器人”离真正的“智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凌是往戴着睡眠眼罩的脸上又蒙了一层被子，含糊不清地命令道，“德布罗意，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