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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书名:烧不尽
作者:回南雀
更新时间:2023-04-24 17:06

第六次。

“叔本华认为,人生来就是不幸的,所谓幸福与享受只是欲望的暂时停止,生命的主旋律是痛苦、空虚和无聊……”

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讲台上方的投影幕布显出相应选段。

“《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一书中这样写到……”

第七次。

“……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

余光中,那个人还在看手机。

十分钟里,他看了七次手机。消息络绎不绝,有那么两次手机刚放到桌上就开始震动,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动静,但也足够分散我的注意力。

在他又一次拿起手机时,忍无可忍,我停下讲课,控制着电动轮椅来到讲台边缘,凝着脸望向对方所在的位置。

“你……”

我举起激光笔,准确照射到第三排最右边,靠近走廊的那张桌子上。红色的小圆点缓慢上移,最终停在了桌后面那人心口的位置。

任何心智还正常的人发现自己被一道不明激光照射,总会下意识抬头寻找来源,对方也不例外。

穿着宽松白T的年轻男人蹙眉抬起头,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高兴,别来惹我”几个字。当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睇过来时,我甚至升起了一种被凶猛野兽盯视的错觉。

他现在或许不太饿,无需捕猎,但你要是敢继续在他面前撒泼,他不介意把你撕成一条条的拖回去装饰他的巢穴。

我抿了抿唇,按灭激光笔,冷声道:“如果你有急事,就去处理,我的课堂不允许使用手机。”

声音透过耳麦清晰地传递过去,对方一挑眉,与我对视片刻,将手机塞进裤袋里,接着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干净利落,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坐在他身边两个位置的应该是他的朋友,见他走了,对视一眼,拿起书也飞快跟了过去。

教室门开了又关,我盯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激光笔。

室内陷入诡异而尴尬的沉默,人人都紧张地看着我,放轻了呼吸。他们应该比我还要震惊,竟然有人胆敢在我的课上挑战我的权威。

也确实,很久没有这样的勇士了。

收回视线,我对教室最后一排的助教道:“记他们旷课。”

人群后排举起一只白嫩的胳膊,余喜喜大声应道:“收到!”

回到讲台中央,调整了下随身麦,我再次按下遥控器继续之前的内容,很快将这一插曲抛诸脑后。

课程结束,众人散去,我抱着讲义,由余喜喜推着往办公室去。

“北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个外号,叫做‘北哲王’?”她性格活泼,不喜欢沉闷,可能和以前担任文艺部长的经历有关,就是短短几百米路,也总想活跃活跃气氛。

我时常觉得,她当助教可惜了,她应该去当娱记,这样也可以冲浪工作两不误。

“什么意思?”

树影在地上摇曳,明明有风,却感觉不到任何凉意。都十月了,为什么还这么热?去年的这个时候,明明都开始穿长袖了。

“南法僧,北哲王。法学系的王楠教授和哲学系的你,并称清湾大学最难搞的两尊神。展开来就是——王楠,法学系的秃驴;北芥,哲学系的魔王。”

“……”我还以为王教授戴假发的事别人都没看出来,原来大家只是表面装看不见,私下讨论激烈。

“我昨天还看到有人跟别的系科普你,说‘北哲王的课能不选就不选,非常难过,作业要求很高,但如果是为了他的颜,就当我没说’。北哥,你的颜值经受住了一届又一届广大学子的审美考验呢。”

网上的各种八卦,认识的不认识的,校内的校外的,余喜喜通通一股脑塞进我嘴里,并不在意我要不要吃。

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轮椅扶手,又热又心烦。

“对了,北哥,你知道今天被你赶出教室那人是谁的儿子吗?”

动作一顿。

“校长的?”我猜。

余喜喜一乐:“校长哪生得出这么靓的崽,就他那张老脸……”

我偏头睨了她一眼:“注意你的言辞。”

她像是才意识到我们不是在哪个荒郊野岭,而是在人流密集的学校,一下子闭了口。

左右看了看,余喜喜压低声音道:“他叫商牧枭,商禄的儿子,就十几年前很有名的那个电影明星,拍《逆行风》那个。商禄那会儿还挺火的,我妈可喜欢他了,可惜拍完《逆行风》就退出演艺圈做生意去了。”

我的心一跳:“商禄?”

这名字好多年没听过,乍然听闻让人都有点恍惚。

十几年前,不仅余喜喜的妈妈喜欢他,我也喜欢。说起来,他还是我年少时的性启蒙对象,有那么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也会对着他的海报想入非非。

时光如流水,转眼他竟然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仔细回忆,今天那人眉眼间的确有商禄的影子。只是商禄更正,是典型大男主长相,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而商牧枭虽然长相更精致,五官也更有视觉冲击力,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让人无法放心亲近。

“听说商禄息影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当时还被媒体报道是绝世深情男,可惜第二年妻子就病死了。”

“不过虽然家庭不幸,但他化悲愤为力量,之后几年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投资的产业一个比一个赚钱,很快就上了富豪榜,被八卦小报记者送了个‘点金手’的外号。”

余喜喜一路八卦到了办公室,进门时,已经八到前两年商禄突然结束多年守鳏,娶了个和他大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明星,两人相差二十几,又被媒体报道赞他“老而弥坚”。

“听说婚礼上只见大女儿,不见小儿子,大家都猜是儿子看不惯老子娶个这么年轻的小妈……”

“好了,八卦就暂时到这里,有机会我下次再听。”我见她迟迟没有停下的趋势,只得出声打断,“明天中午前把目前为止的出勤记录发给我,你那边也记一下,和之前一样,满五次旷课的直接通知取消期末考试资格。还有上节课的作业,汇总好之后也麻烦一同给我,谢谢。”

余喜喜将我推到办公桌前,闻言颤抖了下,低声啧了两声道:“果然是大魔王。”

她虽然贪玩,好在工作效率不低,只是一个下午便把我交代的事完成,汇总成压缩包发给了我。

我的选修课没有太多的学生,一共也就三十几份作业,在表格上一一登上分数,谁交了谁没交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为数不多的空白里,商牧枭的名字赫然在列。

商禄做生意或许在行,这儿子教得可不太行啊。

疲惫捏了捏鼻梁,看了眼腕表,我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多。

手机有四五通沈洛羽的未接来电,还有七八条短消息,点开一看,都是沈洛羽问我怎么不接电话的。

关灯关窗锁好办公室,一边操控着轮椅前往停车位,我一边给沈洛羽回去电话。

对面的人很快接起,是松了口气的语气:“你吓死我了,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

“抱歉,下午上课手机调成静音忘了调回来了。”

她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像例行公事一般,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又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打探我和家人近来的联系。

“我爸妈都很好,小岩也很好,我上个月刚和他们吃过饭,他们还提起你,奇怪你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沈洛羽听到这里倒抽一口气:“你骗人吧?舅舅舅妈怎么可能关心我的婚事?你就是不想我多问,故意拿这话来堵我。”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你知道就好。”

沈洛羽大吐苦水:“你以为我想管啊,那不是我妈逼的吗?舅舅舅妈老找我妈问你的事,我妈不知道就问我,那我不是只能问你了吗?你们一家人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个圈子,直接问你不好吗?”

轮椅停在停车位前,那点因为沈洛羽升起的笑意,转瞬又因为她的话消散一空。

路上行人寥寥,各自匆匆前行,唯有路灯还算贴心,像个称职的老母亲,替我照亮昏昧的前路。

我仰起头,冲我的“老母亲”叹了口气,道:“是啊,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我也很想知道。”

电话那头一静,沈洛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开始慌忙补救。

“不是,可能舅舅、舅妈怕打扰你工作吧,你整天那么忙的……”

从我车祸瘫痪,再到北岩出生,虽然没有过任何争吵,但我和父母的关系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疏远。十二年过去,冰冻三尺,如今就连一起吃饭都透着股找不到话题的尴尬。我平时没事不会联系他们,他们想知道我的近况也不会主动问我,而是迂回曲折地要沈洛羽来打听。

怕打扰我工作?这话沈洛羽说出来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他们不是怕打扰我工作,他们只是怕我。怕我让他们想起曾经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怕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成了一个让他们无法忍受的废物,也怕我哪一天心血来潮,追问他们关于北岩的出生问题。

我在车祸瘫痪的第三年,母亲生下了与我相差二十二岁的弟弟。这个在我瘫痪后由母亲高龄产下的孩子,像一个“薛定谔”的禁忌——只要不去深究,大家就还能麻痹自己他只是个美丽的意外。

但其实就跟王教授的假发一样,每个人都对他的出生缘由心知肚明。

“好了,我要开车了,没事我挂了。”

沈洛羽话音一顿,长长叹了口气,透着万般无奈。

“过几天我去看你,你自己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拉开车门,放下驾驶座旁的辅助座椅,借着手臂力量将自己挪到那上面。等轮椅被收到后座,我再升起辅助座椅,将自己挪到驾驶位上。

我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前后一共也才花了两三分钟,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等轮椅收纳好。

由于针对我这种双下肢残疾人群的车辆,刹车、油门都要用手控制,一般我都不会开太快,即使前方无车,我的平均时速也不会超过五十码。

学校周边有条路十分狭窄难开,道路两旁都被停车位占满,只能容一辆车通过。

今天可能周五的关系,两旁餐馆商铺生意爆棚,车位十分紧张,加上杂乱停放的自行车,通过难度直线上升。

我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前进,不敢有半点懈怠,以致码速直接降到了个位数。

车后传来引擎轰鸣,我看了眼后视镜,是一辆蓝白重机。骑手穿一身黑色皮衣,看身形是名男性,容貌隐藏在头盔下不太分明。

他可能也嫌我慢,一直不停加油门发出轰隆声响,虽然没按喇叭那么直白粗暴,但也吵得人心烦。

因着这份焦躁,最后的二十米我没再控制刹车,直接加速开了过去。

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总爱在你放松警惕时给出迎头一击。

马路边忽地横蹿出一只三色小猫,身形被车灯映照地格外仓皇。我惊了一跳,下意识拉起刹车,小花猫飞奔向马路对面,安然无恙,车尾处却发出一声巨响。

头脑有一瞬的空白,我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惧中回神。

意识到可能是追尾了,我降下车窗想要查看后车情况,但由于视野局限并不能看到什么。

车旁的宽度不够放下轮椅,而没有轮椅我寸步难行。往往在这种时刻我才会意识到,残疾有时是多让人难堪的一件事。

就在我苦思对策时,车窗被人叩响,蓝白重机的骑手已经找上门。

降下车窗,对方也正好脱去遮面的头盔。待看清彼此长相,两人都是一怔。

“是你啊。”我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骑手先一步开口。

好巧,撞我的竟然是商牧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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