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雨水淅沥。
沈府前,萧羡鱼伫立良久,久到打伞的秀月在意街上来往的目光、府门前一动不动的下人不时偷瞄的异色。
为了来见他,她特意先回侯府收拾了一番,眼下真的到了,脚步却怎么也不愿迈进去。
“姑娘……我们真得去见么?好令人害怕……”
何止令人害怕,还无地自容,但……似乎也别无他法。
萧羡鱼深吸口气,便与秀月上前。
下人领路,低着头,细声说:“姑娘请,雨天路滑,脚下仔细了。”
萧羡鱼露出一丝讶异,心里打鼓起来。
她们跟着下人进入偌大的府邸。
秀月对她小声道:“姑娘,这拜帖连传都没传进去,直接让我们进来,太奇怪了……我还以为会直接轰我们走呢。”
萧羡鱼攥紧袖里暖手的小炉子,一言不发。
全天下近几年对于他平步青云,升居高位,辅助新帝对抗太后的流言蜚语没断过,说他手段狠辣,城府极深,残害忠良,实属奸佞。
奈何没人能抓住任何把柄,传闻始终是传闻。
可她知道沈家父母早故,他老实木讷、不会奉承,是一个做事小心翼翼,安分守己的人,也是一个对自己挺好的大哥哥,仅此而已。
是啊,小时候两家交好,爹爹经常带她去沈家。他比自己长五岁,不时被缠着叫讲话本里的小故事,要不然就是教写字、放纸鸢、做游戏,他本是在专心念书的,回回没辙顺了她的心意。
直到她十四岁,大兄长亡故,父亲病重,少女懵懂无知的时候,萧家退亲,两家关系破裂,她则许配去李家那个冰窟里……
终于来到他院子的书房,刚停步,秀月却被他的手下,也就是那日茶楼上的青杨拦在门外。
……他是要单独见她。
萧羡鱼踏了进去,书房里暖意融融,驱走一身湿冷,但她记得他自小身强体壮,毫不娇气,怎么都初春了,房内竟烧着暖碳。
萧羡鱼咬咬唇,叫秀月接过她藕色披风和手炉,一个人绕过紫檀山水屏风,继续往里走。
她透过锦窗看见外头种了大片翠竹,窗旁有一张古朴大气的书案,书案前一道高大的身影提笔微动,听见她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时,抬起了头。
他停了笔,轻轻搁下,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目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那站直了的姿态很明显看出肩腰线条俱佳的身段,又着一袭玄色绣祥云锦袍,使他看上去冷峻且威慑。
这是四年来,萧羡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沈珩,随军在外一年,原本白皙的肤色稍稍黑了,但模样还是一如当初好看,气势已天差地别。
本次大捷凯旋,他本已官居高位,再封国公,荣耀无双。
她垂下眼,不敢与其对视,只温声道:“见过沈国公。”
沈珩负手来到她面前,说道:“四年了,到了这生死关头,你才豁得出来见我。”
萧羡鱼一张脸着了火般,既羞愤也心虚,她是真的豁出去了,不要尊严,开门见山。
“我二哥哥是被诬陷的,只要能救出我全家,宁勇侯府在朝廷之上会与你同进退,求你……”
沈珩却是背过身,不想听这些。
良久不应她,好像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萧羡鱼渐渐绝望了,她高看了宁勇侯府的影响,也低估了沈珩对她的恨。
是她活该,如果不是四年前她默默认同兄长去退亲,另择新婿,沈珩如今应该是她的夫君。
萧羡鱼打算离开,时间紧迫,既然她出来了,横竖都是个死字,只能冒险闯宫去求太后……
岂料沈珩忽然过来,一下把她抱住,宽大的身躯将人包了个严严实实,低低在她耳边说道:“来求人办事,是不是该给点诚意?”
“沈珩……什么诚意?”
“你是成过亲的,不知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要诚意是指什么?”
萧羡鱼几乎要哭,这是妥妥的羞辱……
他真的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珩了,怎么可以那么对她。
“快点!”
她颤了颤,畏畏缩缩把唇贴了过去……
沈珩没有回应,只是喘着息,闭上眼,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在忍耐,却忽然咬上那香软,疼得萧羡鱼浑身被恐惧罩临。
半晌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事我管了,但我要的不是那些,我要的……是你必须亲自还的。”
……
大理寺消息,宁勇侯府私卖兵器案只沸扬一日便有新证据出现,先是无罪释放家眷奴仆,最后羁押留审的宁勇侯于次日回府。
最让人茶余饭后相谈的却不是这件事。
而是新晋国公沈珩立了婚书,将娶宁勇侯府嫡女的消息一朝冲天,震动朝中内外!
许多人以为是谣传,但随着数之不尽的聘礼抬进萧家,方坐实了亲事。
安寿宫内,老太监祥公公急色匆匆跑进门,停在一身雍容华贵,正在礼佛的萧太后身后。
“禀太后,不好了,那个沈国公居然要娶宁勇侯府的三姑娘!”
敲木鱼的声响赫然停止,萧太后年过四十,岁月优待的面容只显露了淡淡的皱纹,她讶异地睁眼,被宫女端庄地扶起身。
萧太后不可思议道:“他都是国公了,还愿意娶一个和离过,又再嫁,还嫁不进门的女子当正房?”
“谁说不是呢!当年他乳臭未干,偏偏萧沈两家父辈是旧交,有意联姻,那时候三姑娘才豆丁那么大,要不萧老夫人不同意,萧老侯爷早去交换婚帖了。”
“此事原以为打消了念头,可那萧老侯爷竟在出征前,悄悄与沈家定了下来,您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一步了。”
提起自己这位大哥,萧太后想恼也没法恼了,人在战场上回来便是病重,拖了一年已驾鹤归西了。
祥公公道:“沈家的亲事是您觉得对三姑娘不合适,选了朝中三品李家的五郎,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他有今日大运!太后,此人本就与新帝一条心,此番大张旗鼓给足了聘礼,若是拉拢了萧家,可大大不好!”
萧太后忧心忡忡。
先帝膝下无子,年岁未到半百忽得重疾,死前立了诏书要同宗同脉的晋王继承江山。
到底不是至亲的关系,她太担心新帝会一反先帝苦心建立的旧制,自己将被困于冷宫,下场凄惨。
纵观局势,太后思索后,又安定了,说道:“哀家把三丫头嫁给李家,不想她一直无出,李家说要和离。哀家费尽心思又把她弄去毅远侯府,还没进门先把人克死了,罢了,沈珩觉着自个儿八字够硬,偏要吃回头草,哀家还能不遂他意吗?”
祥公公直点头,“是是是,老奴还觉着沈国公是要争当年损失的颜面,三姑娘日子怕是绝不好过。有人说,看见三姑娘是红着眼出的沈府…”
“当然不会好过。宁勇侯府自我大哥和盛忠死后,没出息过人了,只剩个门面。这回出事,没求哀家,反而要嫁沈珩,看来她是清楚自己没有利用价值的了,既如此也不必理会她死活。这桩婚事万众瞩目,沈珩这些年树敌不少,仗着自己的功名势力要娶一个争议如此大的女子,还插手了大理寺的案件,且看那场面撑不撑得过来。”
宁勇侯府虽与自己有亲,但早沦为弃子了。
一个沈珩,这么短时间内力挽狂澜了私卖武器案,戏可没那么早落幕。
祥公公露出了然的笑,端了茶给太后:“太后说得是,咱们啊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萧太后胸有成竹:“沈珩已年过二十三,目前无妾无子,就算把人娶回去,也是个没福气的,弄不好没进门前也被克了,如此一来是为哀家省得好大的功夫,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寻找那个孩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