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竹猛回头，背后却只有路灯白色的光悠悠地洒在柏油路上。街巷一如既往昏暗，太阳西沉，深红色的夕阳在楼宇的缝隙间穿行。
“田田...小招在哪呀？”何月竹感觉背上滑过了几粒冷汗，一股风吹过，凉飕飕的。
“小招说，她嫉妒我家里有很多人，所以今天要来家里玩。但是她现在走了。对啦，她说，她特别喜欢舅舅你。”
“我？”何月竹感到心脏像颗发了霉的苹果，毛毛的。他一把抱起何田田，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们快回家吧。”
一回到家何月竹就反锁大门、拉上窗帘，把公寓里所有灯都打开。心思总是不由自主飘到看过的鬼片里，就连打开冰箱都变得战战兢兢。
我要冷静。这世界上真有神神鬼鬼？可做了这么久入殓师，从没遇到什么灵异事件啊。
何田田毫无察觉，“舅舅...我好想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田田，要不...我们明天不去幼儿园了。”何月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答何田田的问题。
“为什么呢？田田表现不好吗？那妈妈还会来接我吗？”
“不是田田的错，只是......”
“要去幼儿园，就要去。”何田田央求，“不去幼儿园妈妈会生气。”
“那好吧。”何月竹心说把何田田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带去殡仪馆更是不妥，于是他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之一，“但是，明天放学的时候，你要把小招带来让舅舅也认识认识。”
第二天，田田就失踪了。
讲完整个故事，何月竹绝望而疲惫地闭了闭眼。
“你侄女怎么突然就遇到不干净的玩意了。”吴老四头上冒出大冷汗。
何月竹握紧拳头，“老板，你能不能介绍一个厉害的大师给我？”
吴老四大惊，“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大师。”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我们殡仪馆停尸台下面贴满了镇魂符啊。”
“呃...”吴老四眼见瞒不下去了，“厉害的大师，确实认识一个。”
看他员工眼里燃起希望的火苗，吴老四不得不浇一盆冷水，“但大师他活了太久，脾气特别差，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这么傻应付不了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何月竹往前一步。
“呃...那你先来我家吧。”
于是何月竹便到了吴老四家里。他老板先合上阳台大门，又拉上窗帘，生怕被人偷听偷看，而后低声说：“我们吴家你知道吧。”
吴氏，F市最大的名流望族，官场商界、学术业界都有布局，家族兴旺，富甲一方。何月竹当然清楚。
可...“这和田田有什么关系？”
“我们吴氏风水兴旺，其实是供着个道长。道长神通广大，奇门遁甲、九宫六合，全不在话下......”吴老四滔滔不绝，半天才说到重点，“咱们得先把你侄女的生辰八字烧给他，求他看一眼有没有兴趣。”
“烧？！怎么烧？”
“害，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吴老四说完，走进内室取出一个大盒子，开锁。
大盒子里是个中盒子，开锁。
中盒子里...又是个小盒子。
什么套娃！何月竹目瞪口呆。
打开最后一道锁，盒子里只藏着一件东西：一张角落盖着“无端”二字红印的白色符纸。
吴老四取了只毛笔坐在员工对面，将符纸摊在茶几上，“你侄女生辰八字是啥？”
何月竹还真知道何田田出生的年月日时分，毕竟那天他守在产房外，亲耳听何田田传来第一声啼哭。他借网上算八字的程序算了算，得了田田的八字。
吴老四面色格外虔诚，他抄起细毫，没有沾墨，笔尖刚接触符纸就留下了青蓝的墨渍。他写下何田田的名字、性别与生辰八字，双手合掌拜了拜，接着掏出打火机，直接在茶几上点燃。
只片刻，符纸便烧成了灰烬。
“这...这算烧给他了吗？”
吴老四使了个“闭嘴”的眼神。他取出一个紫砂茶杯，倒扣在灰烬上。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一句话没说，只虔诚地凝视着茶杯底。
何月竹被这氛围搞得坐立不安，开始怀疑老板是不是被什么邪教组织洗脑了。
正当他想找借口离开时，吴老四揭开茶杯，灰烬不知去向，里面赫然出现一张完好的折叠白纸。
何月竹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老祖宗给回复了，你自己看吧。”
何月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打开白纸，只见上面写着：“何田田，命数贞吉。足四月时遇大凶，三岁逢凶。但有贵人相助，皆可化解，往后人生平坦，无病无灾。”
“什么情况？”吴老四又想看又不敢看。
何月竹却惊异到难以开口。何田田四个月生日那天突然发高烧，久久不退。本以为不丧命也要烧坏脑袋，没想到田田妈妈找到个名医，一剂药方把何田田医好了，也没有留下后遗症。这事他可没和任何人说过。
何月竹以为再厉害的道士也只能算你人生每个阶段的吉凶祸福，这纸条居然精确到满四月的那一天。而何田田今年也正是三岁。
“算准了吗？”吴老四旁敲侧击。
“准！”何月竹半天才回过神，啧啧称奇，五体投地，“特别准。”
“那是红字还是黑字？”
“红字。”
“红字啊。”吴老四叹了一声，“红字意味着他不感兴趣，叫我们别去打扰他。”
听到这个结果，何月竹诧异而失落。道长算得这么准，一定也能算出田田在哪。他一咬牙，握拳站起，格外坚定：“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
“好，小何，我支持你！”吴老四大手一挥，“正好这周轮到我送贡品，你明天跟着上山吧。”
次日天刚翻鱼肚白，吴老四就开着他那辆桑塔纳载何月竹上了高速。后备箱与后座被两个大纸箱塞得满满当当，里面装的都是些日用消耗品，换季衣物也就算了，还有大量零食酒水，好像怎么都和想象的贡品不大一样。
他们足足开了两小时的高速，外加一小时的盘山公路。行到深山老林中，吴老四把车停住，打开一张古旧的手绘地图，对着周围比划：“应该是这。”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林木，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何月竹感叹：竟然把道观修在这种地方，果然不简单。有这么厉害的道长帮忙，田田一定有救了！
吴老四把一箱沉重的贡品塞进何月竹怀里，“别愣了！还远着呢。”
两人扛着大纸箱，在林中极慢地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可出现的竟是一栋被白墙围起的现代别墅。而院口栅栏门微微敞开着，就像在等待什么人光临。
何月竹皱眉：“老板，不说好去观里吗？”
“你这小孩才多大，思想就这么僵化，道士不能住别墅吗？”吴老四见何月竹一脸困惑，嘟嘟囔囔，“人就品味独特。”
何月竹往里探了探脑袋。朦胧雾气萦绕于建筑，林木疏密有致，藏风卧水。绿植则有菖蒲与绿竹，错落着深空般漆黑的景石，勺水疏林，荒山乱石，虽不是完全古制的典雅院落，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中式禅意。
其中最大的一块岫石上刻着龙飞凤舞三字草书：“无所观。”
他们将两个大纸箱放在半阖的院门口，吴老四擦了擦汗，“走吧，回去了。”
“人还没见到，怎么就走？”何月竹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急了，“老板你该不会诓我来做苦力吧！田田都这样了，你还——”
吴老四耸耸肩，“别血口喷人，我说支持你，也把你带到门口了，可我没保证你能见到他啊。”
“都到这里了，老板，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进去和道长说一声吧。”何月竹求道。
吴老四犹豫许久，“害，行吧行吧，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就帮你问一句。见不见你是他的事。”
吴老四走进院落深处的云雾，他在别墅正门口停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折了回来，很无奈，“帮你问了，不帮不见。祖宗说今天要等一位故人，谁都不见。让我把物资送进去就赶紧滚蛋。”
“不行，我不能走。田田能不能找到全靠他了。”
“老祖宗都说在等人，你扫了他的兴，小心人家一卦让你倒大霉。”
“等人、等人...那我就等他见完故人！”何月竹左右踱步，“我就在门口等着吧。”
“我劝你别。”吴老四没开玩笑，“你要是碍了他的眼，他会把你给折腾得很惨。”
吴老四又补了一句，“我警告你，他真的会。”
但何月竹仍然没有放弃，他看了看大纸箱，又看了看吴老四，灵机一动：“老板，要是我不碍他的眼呢？你后备箱还有没有箱子？”
“有是有...小何你！”吴老四瞬间明白了员工的馊主意，他连忙摆手，“你不是吧！”
“你别担心！”何月竹特别特别坚定，“都到这里了，不管是被赶下山，还是炼成丹，我都要和道长至少见上一面。”
事情就是这样。
现在何月竹抱膝坐在箱子里，动了动唇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眼睛弯成一枚好看的月牙，“嘿嘿”傻笑一声，充楞卖乖来缓解尴尬的氛围。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混进无所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人过来开箱验货了。
而验货的这个男人实在奇怪，什么话也不说，就直勾勾盯着他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