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像是看不着边际的影子,沉闷、压抑。
迟厌只能透过缝隙中瞥见一缕寡淡缥缈的光,伸手想抓住的时候,却被夜风轻而易举吹散。
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眷顾了谁。
一中废弃教学楼内,一道瘦弱的身影将头埋在膝盖上,蜷缩在角落,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年他五岁,家里算不上富裕,甚至可以说是饥一顿饱一顿。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的亲生父亲突然闯进他的卧室,手上提着家里刚买的杀猪刀。
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找爸爸。
可是他的爸爸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不顾他的呼喊,用刀架着他跟警察谈判。
“放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爸爸,别杀我……”
“再哭老子宰了你。”
刀子从他大动脉蹭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像是断了线的瀑布,模糊了他的视线。
迟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变得疯魔。
这些画面如同梦魇一般伴随着他长大。
他很想从那段记忆中抽离出来,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迟厌!”
一道急促又担忧的声音从走廊一端传来,强光手电照在满是污垢的墙上折射出一道脆弱的光。
迟厌神情呆滞地抬头看着对方,下一刻,他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妈妈在这儿,不怕。”
张芸哽咽着,动作轻柔地拍打他的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妈……”迟厌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晕倒在张芸怀里。
*
“迟厌妈妈,真的很抱歉。”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迟厌,陈育眼底有些愧疚。
他以为要看到尖锐物迟厌才会有应激反应,没想到只是提起这事儿他也会有那么大反应。
张芸看了他一眼,没说说话直接上了救护车离开。
次日,迟厌就请病假了。
“你们知道吗,迟厌昨天居然自己在一教学楼躲着,害得我爸到处找他。
他妈还责怪我爸乱说话,导致迟厌发病。”
想到昨晚的事儿,陈敏就忍不住跟自己的小姐妹吐槽。
“真的假的?老班这么负责他妈还责怪,脑子没事吧?”
王琳琳本来就不喜欢迟厌,现在就更讨厌了。
“那可不,而且据说迟厌有郁抑症。”陈敏一脸不相信。
王琳琳轻嗤一声,“就他?我看他是想用抑郁症掩盖自己龌龊的内心吧。”
“谁说不是呢,我看他那个样子都害怕,好猥琐。”
另一个女生说着,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其实迟厌挺好的,他只是还不习惯新环境。”
沈烬的声音突然在一边传来。
“沈烬?你什么时候来的。”
由于沈烬的到来,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脸红了。
“刚来,听到你们在说迟厌,他今天请假是因为生病,不是其他原因。”
他看不惯别人在背后说人坏话,即便迟厌似乎不需要他的帮忙,但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品格。
“我没有造谣,这是我爸告诉我的。”
怕被沈烬讨厌,陈敏连忙解释。
沈烬温和笑道:“我没说你造谣,只是觉得在背后谈论别人不太好。”
“我没有……”陈敏都快哭了。
“沈烬,干嘛呢,打球去了。”陈鑫站在走廊一端,手上拿着篮球。
沈烬对几人点头笑笑后,转身离开。
“都怪迟厌!”陈敏恨恨地跺脚。
因为受凉迟厌高烧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医院的窗户看。
“小厌,妈妈给你炖了鸡汤,你起来喝点吧。”
迟厌没搭理她,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躺着。
“你听话,弟弟一个人在家,妈妈还得回去照顾他。”
因为太着急,她说话语气不太好。
“你走吧。”迟厌说。
“那我把鸡汤放在这儿,你等会儿自己喝了,打完点滴我让爸爸来接你。”张芸说完,把食盒放下就走了。
直到关门声传来,迟厌才回头看了一眼。
叹息一声,他闭着眼睛睡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他早就麻木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一个人打完点滴,不等林海来接他,迟厌自己走路回家了。
“你怎么不等你爸爸去接你?”看到他的瞬间,张芸有些惊讶。
“麻烦别人干嘛。”他闷闷地说着,换好鞋就上楼了。
“他是你爸爸,不是别人……”
张芸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对迟厌来说,林海就是别人。
吃饭的时候,他没下楼,只说没胃口不想吃。
“你这儿子是不是太矫情了?”林海眉头紧锁。
一个大男人,就不能硬朗些嘛。
“因为他亲生父亲的事儿,给他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你多多谅解。”
张芸讨好地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一直记着做什么。”
林海也没心情吃了,扔下筷子到一边逗林熙程玩儿去了。
张芸叹了口气,给迟厌端了一碗鸡汤上去。
叩叩叩——
昏昏欲睡之际,迟厌听到令人烦躁的敲门声一阵接一阵传来。
“进来。”他用被子蒙着自己的头,使劲勒紧脖子。
张芸见状,连忙上前制止,“你这是干嘛呢!”
“有事吗?”迟厌冷漠地问。
张芸叹了口气,“你没吃饭,我给你端了鸡汤,喝点儿再休息。”
“没胃口,你端走吧。”他继续躺在床上,没有要起来的趋势。
“小厌,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不能放下吗?”
迟厌抿着唇没说话。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不是她,她当然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你这是用别人的过错折磨自己……”
每次看到他因为刀具之类的尖锐物浑身发抖,她既担忧又生气。
担忧是怕他出事,生气是因为迟厌心里一直不愿意放下。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要是警察慢那么0.01秒,她就永远见不到迟厌了。
“我累了,想休息。”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明显拒绝交流。
张芸离开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印有“度洛西汀”字样的药物吃下,之后独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他何尝不想放下,但那件事就像梦魇一般日日缠着他,他想忘也忘不了。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她说,反正说了也只会让她愧疚。
在家休息了两天,迟厌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次日一早他就自己收拾东西去学校了。
早晨的路上一如既往地热闹,穿着校服的学生们相互打闹着,脸上的笑容跟日出相互辉映,耀眼夺目。
只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三五成群的小团体中显得格外醒目。
“迟厌,早上好!”
他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沈烬单手扶着自行车,一只脚踩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