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屏息等了片刻,门外空无一人。
正纳闷间,却听得一声清咳,惹得众人纷纷回首转身,这才注意到身后的讲桌之后,不知何时早已出现了二人的身影。
居于前方的是位长者,身量矮小,莫约六尺不逾,蓄着白髯,面上布满横纵细纹,眉开眼笑地眯着眼,一副慈祥模样。
而立在后方的则是一名年轻男子,身姿修长挺拔,眉眼如墨痕描绘,浓淡相宜,神色却疏冷漠然至极,仿若封着百尺寒霜。
这神色与记忆中的某人堪堪重叠起来,惹得司厌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却又倏然回神,意识到这二人,便是所谓仙祖、仙尊了。
是以众人连忙欠身行礼,拱手相迎,垂首听得仙祖笑呵呵地道:“免礼免礼,都起来吧。”
见众人直起身,仙祖抚了抚白髯,将本就眯起的双眸更弯了弯,又多了几许笑意。
“诸位。”他缓缓道,“不知今日来我浮灵岛,可用过早膳了不曾啊?”
众人皆是一怔。
——谁也不曾料到,这慈眉善目的仙祖开口,竟是这样的一句。
一片愕然的寂静里,仙祖兀自笑着道:“无人答话,那就是都没用过喽?”
言毕他抬手一挥,一阵灵气自他广袖之间流窜而出,绕着众人飞旋一周,霎时间只见上百张矮案之上皆摆满了各色稀世珍馐,琼浆玉液,光泽熠熠,飘香阵阵。
下一瞬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惊叹,随即众人一窝蜂涌上去,伸手夹得菜肴放入口中,尝上一尝,而后纷纷交口称赞。
仙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狼吞虎咽,顿了片刻,视线越过人群,望向了几位站在原地不动的人。
离得最近的是位少年,身着素色锦袍,面容清逸,正拽着一位比他年纪小上数岁的少女,两人虽都在四处张望,但皆未有所动作。
仙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司厌自己却知道,身边这位,是靠着他死死拽住,才堪堪留在原地的。
白岫眼巴巴地望着离得最近那一桌上的菜肴被人一点一点吃得干净,蠢蠢欲动地想要扑过去,奈何哥哥却偏不肯松开她的手。
她正哀怨着,忽然有一阵风刮过来,咻地一声,裹挟着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骇她一跳。
“你你你!”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旁的司厌连忙拽过她,朝着来人躬身道:“见过仙祖。”
仙祖在二人身前站定,先是端着面色颇为自持地点了点头,接着却是神色一变露出笑意,伸手搭上二人的肩,道:“心志坚定,不错不错,是两个好苗子!”
说着未及白岫回神,他复又抬手一挥,那些正在吃着餐食的人一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岫怔了一瞬,随即陡然回神,望向正躬身行礼的司厌,这才反应过来什么——
难怪哥哥不让自己去动那些餐食,原来那是仙祖给众人的第一道考验!
口腹之欲,谁无?
能克服而不为所动者,少之又少。
于是留在原地、尚能活动的几位皆面面相觑,兀自庆幸起来。
恰这时,仙祖再次开口,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恭喜几位通过第一关‘口腹之试’,接下来是第二道关卡,还请几位留神脚下。”
话未落,周围景象骤变,原本的矮案屋梁一应消失,变作了一处空旷的山谷。
而脚下,是冷至砭骨的潺潺溪流。
刹那间有人惊叫一声,司厌循声望去,原是被一只巨大的鱼咬住了腿根。
转瞬他反应过来,这一关是在试炼众人的战斗之力,来对抗这些在冷水中游窜的巨鱼。
他眸色一凝,与白岫对视一眼,接着两人立刻就近抓起足边的石子,朝着咬住那人的巨鱼用力掷去。
顷刻间只听咚咚两声,那巨鱼眼睛被砸中,一下吃痛,松了嘴后灰飞烟灭。
被咬那人扑通一声倒在水中,忍不住地哇呜大哭起来,接着很快也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也学着兄妹二人掷起石子来。
然而一些人因为扔不准,反倒惹得巨鱼频频在其身后追赶,一旦被咬,皆于转瞬之间原地消失。
很快,留下的人越来越少,待最后一条巨鱼消失,只剩下了司厌、白岫以及两名年龄相当的年轻人。
几人正平息剧烈的呼吸,却在这时周围景象又是一变,重新回到了浣梅阁内。
然而这一下,原先被定在原地的众人皆消失了,屋内矮案也只剩下了四方,他们各自出现在一方矮案之后,面朝讲桌,坐姿端正。
司厌低头一看,发现身下原本被溪水浸得湿透的裤腿竟是早已干彻,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山谷中的一切竟都是幻象。
饶是上仙转世,司厌也不得不在心头感叹一句,这位仙祖当真是不简单。
正思量间,讲桌之后的仙祖再次开了口,道:“第二关‘幽谷之试’已毕,恭喜列位,再过一关,便可入我浮灵岛门下,成为我徒弟的关门弟子。”
司厌神色一凛,等着周围景象再次变化,然而片刻后,却又听得那仙祖道:“最后一关名为‘命脉之试’,并非真正试验,而是由老夫探汝命脉,探得适合修仙者,即可通过。”
言毕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了白岫跟前,一手探上了她的天灵穴。
而接着不出片刻,未及白岫回神,仙祖忽然大喜过望道:“竟是先天灵根!是个好苗子!”
“孩子。”仙祖笑眯眯地直起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白岫迟疑一瞬,望了一眼司厌,接着才小声答:“回仙祖,小女子名唤白岫。”
“好名字。”仙祖抚了抚白髯,“既如此,白岫,我便收你为徒好不好?”
白岫蓦地一怔,接着陡然回神,面露喜色,一边匆匆跪下见礼道:“多、多谢仙祖!拜见师尊!”
仙祖笑着将她从地上扶起,末了想起来什么似地扬了扬手。
“非离。”仙祖头也不回地道,“过来。”
被唤作非离的男子闻声抬眸,又于须臾之间瞬移到仙祖身侧,神色漠然地略一欠身,似是在等着对方的命令。
“为师的徒弟已然挑好了,接下来的三位之中,便由你来挑一位罢。”
“是。”祝非离淡声答了句,末了他直起身,抬眼朝着司厌望了过来。
那双冷淡逼人的眸微微将视线凝聚而来,吓得司厌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片刻后再回神,对方已然出现在他咫尺之处。
司厌一个激灵,却被人以双指抵上了额心,冰凉的触感陡然落下,犹如冷水浇身,几乎是刺得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于是等片刻后那双指移开,司厌立即便往后退了半步,仿佛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
这一反应着实不小,一旁地仙祖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但却没说什么,只是问祝非离道:“如何?”
祝非离淡淡地从司厌周身移开视线,垂眸道:“先天灵根。”
“妙哉!”仙祖大笑起来,“既如此,你——”
然而祝非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然吐出三字:“命中劫。”
仙祖倏地一顿。
那张向来慈祥的脸上笑意逐渐消散,良久后他蹙起眉,一下瞬移到了司厌身侧,而后以手抵上了司厌的天灵穴。
沉默片刻,仙祖的神色彻底转为凝重,叹息着道:“罢了,修道一事强求不得,即命有劫难,这位小友,还是请回罢。”
最后一字落下,司厌陡然抬眸,眼中落满惊愕之色。
请回?
这怎么可能?
他即为上仙转世,仙缘尚在,如何当得“强求”二字?
更何况……
更何况他既然来了,便再无回去的道理,若是当真不再修道,百年之后,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然而这时仙祖已然移到另一位少年身侧,他再开口去求也来不及,是以他只能转向一旁正垂眸而立的祝非离,眼看着他的身形正一点一点消失,司厌毫不犹豫地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袖角。
“仙尊!”他匆忙开口道,“仙尊别走!”
因着过于急切,这一句祈求极为震耳,不远处的仙祖诧异地转头望过来:“你……”
司厌再顾不得什么,他死死攥着对方的袖角,仰着头以一双盈盈的眸子望着对方,语气恳切地道:“求仙尊收我为徒,来日必以命相报。”
郑重的话语里,祝非离一袭白衣被扯皱,却只神色漠然地微微抬了抬眸,那双不带感情的浅色瞳仁倒映着他的面容,却又好似空无一物。
良久,就在司厌以为他要拒绝而打算缓慢撤回手时,倏然见到对方那道薄唇极浅地勾了勾,浮过一抹冰冷的笑意。
这一笑仿佛寒冬掠过霜风,轻轻将一池凝然冻水敲开缝隙,听得底下有汹涌暗流卷啸而过。
“以命相报……”极轻地重复了一遍这四字,他蓦然微微倾身,附耳在他颈侧道,“此言当真?”
浓郁的冷香拂面而来,裹挟着温热气流扫过耳郭,司厌有一瞬失神,鬼使神差地答:“当真。”
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周围景象骤然变化,司厌再次置身于方才那处山谷,然而身下却不再是潺潺溪流,而是万丈深崖。
司厌睨视其下,望见无数飞鸟盘桓而过,云层如浪潮般澎湃翻腾,几不见底。
而祝非离的声音从身后头顶之上飘落而下,寒意森然地缓声道:“跳下去。”
司厌倏地一怔。
“跳下去。”他道,“我便收你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