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练当场石化。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江少爷竟是存了这种心思来的DMG。
到基地体验生活事儿小,在不影响正常训练的前提下,哄着人玩两天也就过去了,可要是想打职业,那能是他陈山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江惹仔细观察着陈教练的反应,紧攥的手掌心冒出了细汗。他没沉住气,率先打破僵局,“陈哥?”
陈山带着审视的目光淡淡瞥向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你姐知道吗?”
“她不知道。”江惹选择实话实说。
陈山的语气立马冷了几个度,“瞎胡闹!”
担任DMG主教练仅仅半年,陈山早已不记得有多少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了。
一句“我想打职业”在他看来郑重又草率,尤其是对于一个金尊玉贵的豪门阔少爷而言,这太异想天开。
陈山恨铁不成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家里人打声招呼!”
“我说了,”江惹眸光暗了下来,“我姐刚回国,只顾公司没空顾我……我爸更没空。”
江氏集团和别家企业恰恰相反,大小姐在生意场上出了名的年轻有为,人称“小江总”,小少爷倒是被保护得很好,鲜有人知。
江惹闷声道:“陈哥,我成年了。”言外之意是这事儿他自个儿做得了主。
陈山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比赛可不是那么好打的,职业选手也没你想的光鲜亮丽。小江啊,不是陈哥不给你面子,这行真不好玩。”
小江少爷拧着眉头,犟在门口油盐不进,陈山摇摇头,只好带他一道儿下了楼。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倔的,”陈山把江惹拉到青训室的玻璃门外,指着一个身穿方格衬衫的男孩说,“喏,你看,他打了一年。
“他旁边那个,打了两年半,靠窗的那个打的时间最长。”
江惹顺着陈山的角度望去,靠窗的男孩正巧赢了天梯赛,他站起来揉揉肩,端起水杯往外走。
青训室的门从里向外被人推开,江惹慌忙移开视线,男孩愣了下,对江惹礼貌点头,跟陈山打个招呼接水去了。
陈山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他打了三年,他才19岁。”
江惹垂下视线,“嗯”了一声。
青训室里键盘敲的噼啪响,时不时还夹杂着些优美的中国话,算不上说话的好地方。
陈山领着江惹走进隔壁的休息室,开始长篇大论,“咱们先不谈你家里的意见,就单论比赛。
“你也看到了,DMG从几千个人里面选出来十几个人,这些人明天还要参加考核,只有几个名额……”
“被选中的固然优秀,那没被选中的就是垃圾吗?”陈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以免挫伤江惹的自尊心与积极性。
江惹一时间有些失语,半晌才给出了回答,“……不是。”
“对,不是,”陈教练循循善诱,话语却字字锥心,“他们同样很优秀,枪法同样稳准狠,那为什么没选他们?
“可能只是手多抖了一下,多漏了一声脚步,开镜速度慢了零点一秒,封烟位置歪了一米……
“是,又不是神,谁还没有个失误了?
“可你要知道,现实很残酷,在成为神之前,我们只能拿神的标准去要求他们。
“今天我心软了,明天站在赛场上对手会心软吗?谁不想拿冠军?谁不想争荣誉?优胜劣汰啊。”
陈山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只觉口干舌燥。
江惹递给他一瓶纯净水,他猛灌两口,继续说道:“小江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你要想想清楚再做决定。”
今夜月色渐浓,月光悄然溜进室内,与节能灯的强烈光源融成一束。
江惹逆光站着,刘海打下的阴影恰好能遮盖住他那双透亮的眼睛,他把唇线抿成直直的一条,声音坚定。
“我想清楚了。”
陈教练伏在桌前迟迟没应。
江惹原地罚站了半天。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教练不同意,那该怎么办?
他没法参加青训,更不能直接发资料,难道去和考核排名第一的青训生打一场吗?
要是打输了呢?
胸口无缘由传来的一阵心悸,兀然打断江惹的思绪。
他把种种设想抛在脑后,背过身,缓慢抚上脖颈,将坠在胸前的银项链捏了出来——是一个晶亮的透明的漂亮物什。
指尖久违的触感,令小江少爷紧绷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看向窗外,从某些晦涩的情感中剥丝抽茧,体味出一种难以启齿的复杂滋味。
怯懦与喜悦。
陈教练在江惹傻站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有所动作。他问:“你打狙是吧?”
江惹没敢多言,“嗯。”
“那行,别的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陈山雷厉风行,休息室里正好有两台娱乐用的电脑,他利索开机,边带耳麦边道,“你赢了我,我可以破例给你一个参加考核的机会。”
陈山在成为DMG的主教练之前,亦是当年SWing战队的一员。
江惹见好就收,直截了当道:“打什么。”
陈山不假思索,“鹰眼特训。”
鹰眼特训是OND游戏中狙击手最常用的一张训练地图,同样,也是打Solo最容易翻车的——几乎没有掩体。
陈山扔给江惹一个训练号,公平起见,两人连枪都选用了同一把。
可是,就在对局加载完毕的下一秒,公屏右侧的消息栏就刷新出了一条系统提示,继而响起语音击杀播报——
【玩家[dmgxlh2]使用AWP击杀了玩家[dmgxlh1]】
【Head Shot!】
“……我操?”陈教练屏幕四周一片血红。
江惹握紧鼠标的右手下意识一松,长时间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条件反射,见到人手一抖,竟把教练给穿了。
为了这场对局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小江少爷迫不得已,寻了个蹩脚的理由,“陈哥,失误。”
陈山:“……”
这场对局最终是以陈山败北而告终。
江惹一共开了四枪,除了第一枪“失误”爆了头,余下三枪,他枪枪把准心控制在四肢之中。
陈山摘下耳麦问:“怎么不打头?”
江惹顿了顿,退出账号,“爆头是狙击手的基操。”
“操了,怎么是个打狙的就把这话当圣经!”
小江少爷把陈教练的吐槽自动过滤掉,语气波澜不惊,“您只是想看我出枪的稳度和控枪的准度。”
“行吧,”陈山无奈笑笑,只好应道,“愿赌服输。”
“不过话先说好,”他话锋一转,“明天下午的考核模式和OGC单人赛一样,难度系数比刚才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晚上还有组排试训。”
江惹正色道:“我会努力。”
陈山没再多劝。
少年人,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次日清早,陈教练下楼吃早饭时,江惹正麻木地嗦着豆浆,被几个青训生供佛爷似的,围坐在了餐厅正中间。
昨晚,在众人得知小江少爷慷慨赠送了一台新咖啡机后,他就在青训室小火了一把,地位甚至仅次于回家啃老的牧随川。
陈山看江惹吃瘪,莫名觉着好笑。
他拿了两碟小菜,几个烧饼,一屁股坐在小江少爷对面,“先吃,不够再去拿。”
陈山啃着烧饼,从裤兜掏出手机。
界面上正好弹出来电通知,牧随川打来的,他按下接听,举到耳边,“你……”
“你接那小少爷进来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玩味,听得陈山相当火大,“不然呢?还能让他睡大街?!”
那头慢条斯理地开口,“说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还不信。”
陈教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基地太破没信号”,不搭腔了。
中央天街那段路,不止晚高峰堵的要死,就连早高峰也毫无疑问堵出了八百米开外。
牧随川的黑色超跑停在主干道最前面,他没挂电话,降下车窗透气,顺手把玩着一个白金色烟盒,还不紧不慢地从里面捏出来一根。
旁边的车主瞧见善意提醒,“唔好係度食烟啦,小心罚钱啊!”
不出所料,刚刚“信号不好”半天没吭声的陈教练乍耳听到有人说烟,当即对着电话劈头盖脸一顿咧,声音透过车载蓝牙的外放,在清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白车车主面露尴尬,牧随川倒是没在意。
他细细摩挲了下烟纸的纹路,目测好距离,连带整盒烟一并递出车窗,“送您了。”
珍珠云市场价一根就要几百块,这么贵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白车车主被迫接着烟,脑袋转不动了。
牧随川信口胡诌,“家里管得严。”
“放你娘的屁!”陈山瞪着眼睛怒火中烧,“你们这些富二代真是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是啊,”牧随川升起车窗,语气漫不经心,“当年有个富二代把你骗得倾家荡产,你还没长记性?陈山,你就这么喜欢做慈善啊?”
DMG历任教练都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到了陈山这儿,还被人尊称为“陈妈”。
陈山被他一句话怼的哑了火,“那不一样。”
牧随川轻嗤一声,“不一样?”
陈山不好在当事人面前说太多,他走出大厅,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中肯评价。
“这小孩手速很快,出枪特稳。我看他态度挺诚恳的,真打了职业,就算现在达不到顶尖水平,以后也能在赛场上打出头来……”
“你以为你在拍变形计?”牧随川反问的尾音拉长,冷意十足。
陈山再次哑火。
他大概能明白牧随川的意思,DMG不能陪江惹从屁事儿不通的少爷练成身经百战的枪手,时间成本太高,他们陪不起。
可青训考核还没开始,陈山实在不好把话说死,“你看录像了没?今年青训的小子都和我对过枪,真没人和他似的,有一秒吗?就给我穿了。
“晚上的组排试训七点开始,你记得回来直播啊,公告都发出去了。”
“喂?牧随川?”陈山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操,你聋了还是哑巴了?”
没人回应。
不过很快,陈山耳边传来超跑漂移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浪,他眼皮一跳,“你干嘛呢?没在飙车吧?!我真是操了,你慢点!”
牧随川潇洒拐进别墅区,地下车库车位充足,可偏偏在东南方位的角落,停了一辆眼生的红色超跑。
固定车位被人占了,牧队长表情淡漠如常,他随意把车停在了中间,轻描淡写地回话,“车太破信号不好。”
“……”
陈教练是真服了这人有仇必报的性子,只好认怂,扯开话题问:“你在哪?”
“DMG基地。”牧随川从鼻腔哼出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