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考察功课。

沈怀瑾恭恭敬敬的跪着，皇帝坐着，书房墙上挂着一幅千里江山图。

沈怀瑾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这幅画，作画的人是一位前朝的高人，画的栩栩如生，气势恢宏，他曾经多次向父皇提出讨要，但都被父皇拒绝了。

沈怀瑾不住打量自己亲父，皇帝沈如岳老了，年轻时在边疆征战落下了病根，现在他大部分时间半躺着，盖条毯子，坐在龙椅上，须发花白，老态龙钟。

再过几年沈如岳病重，沈怀瑾尚未掌控朝廷，被谢玄趁机夺取皇权。

现在沈如岳身体尚算康健，老龙的威严，也是挺吓人的。

“这文章，是你自己作的？”沈如岳的声音不怒自威。

再见父皇，沈怀瑾心里感觉有些亲切，身体本能却犹如耗子见了猫，战战兢兢答：“是……是儿臣自己作的。”

“是吗？”龙椅上那人慢条斯理：“那你背一遍吧。”

沈怀瑾断断续续，背了个大概，他重生回来，原先写的什么和陆子吟续的都忘的差不多了，只有最后那点儿记得清楚，太傅看不下去，岔道：“殿下近来念书还是挺勤奋的。”

沈怀瑾顺水推舟，笑着说：“父亲，写文章的人，从来都不会说。”

沈如岳对沈怀瑾疼爱有加，这种事一般开个玩笑也就算了。

“太傅不要总是惯着他。”

沈怀瑾的笑容僵在脸上，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沈如岳冷冷道：“你休要胡搅蛮缠，以得江山和治江山入题，立意尚可将就，然既起了个好头，何不亲力亲为写下去？起承转合，你便独力撰了个开头收尾，中间俱请人代劳？”

沈怀瑾硬着头皮道：“没……没有，都是儿臣自己想的。”

沈如岳终究是老了，只把文章一扔：“下不为例，回去重写，若再让陆子吟捉刀，罚你抄书百遍，平宣侯之子中秋以后就入东宫当你的伴读，有他监督着我也放心些。”

——就怕主子读书没什么长进，谢玄这个伴读一直偷师。

但沈怀瑾不敢说，只得捧着文章，耷拉着脑袋走了。

“射箭练了不曾。”还没走出去，沈如岳又道。

沈怀瑾弓着身退了几步，又抬起头，说：“最近都练了……只有昨日没练，楚风……看下雨，就没让儿臣出去。”

一名太监轻声在沈如岳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沈如岳吩咐道：“回去勤练射箭。”

“是、是，儿臣告退。”沈怀瑾如得大赦，兔子般地跑了。

沈怀瑾走出承乾殿外，见数名朝中重臣恭敬等候，与他们打过招呼，走东边去，心中只觉得沈如岳是有事要商量，不然自己说不得又得挨一顿教训。

太子走后，太傅告退，一殿静谧，皇帝方道：“你也回去罢，时时提点着怀瑾，不可荒废了武技。”

楚风从屏风后走出，说：“嗯。”

“我知道，怀瑾待你不如陆子吟，希望你不要记……咳咳——”沈如岳说到一半开始咳嗽，楚风似乎改变了主意，单膝跪地杵着，没有起来。

沈如岳知道他还有话想说，片刻后问：“还有事禀报？”

楚风不答话，皇帝摆手道：“朕身子不碍事。”

太监端上茶，楚风得到了答案，面无表情地再躬身，这次表示告退，走了。

沈怀瑾路过坤宁宫的时候，从马车上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看到几辆宫外的车。

有客人？沈怀瑾心想，还是没见过的，什么来头？皇后的娘家人？

“替本宫通传一下。”

太监进殿通传，不多时出来宣沈怀瑾进殿。

殿内香气扑鼻，许知微穿着一身明黄的宫装，坐在软榻上，手肘撑着一张小茶几，看着棋局。

许知微虽然不是沈怀瑾的亲生母亲，可她对沈怀瑾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沈怀瑾的亲娘不仅宠冠六宫，还和皇后情如姐妹，只可惜生下沈怀瑾后就撒手人寰，皇后把沈怀瑾抚养大，情同亲母子，如今年逾四十，却保养得极好，丝毫看不出老态。

“给母亲请安。”沈怀瑾向许知微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许知微道：“见过你父皇了？”

沈怀瑾脱了外麾，交给宫人，笑道：“刚从父皇那儿过来，背书没背上，挨说了。”

许知微看了沈怀瑾一眼，疑惑道：“怎么回事？昨日陆子吟只说太傅让你做文章，可不曾说什么背书来着。”

沈怀瑾嘿嘿笑：“子吟帮写，我没背出来，露馅儿了。”

许知微嗔怪：“陆子吟总是由着你胡来。”

“不说这个了，母后在干嘛呢？”

许知微慵懒一笑，指了指棋局：“刚清音寺的姑子进宫里来供奉，我无聊，让她给摆了个局，这不正看着呢。”

沈怀瑾上前坐了，指道：“这局棋最近在民间挺出名的，名叫‘反客为主’，母后在宫里可能不知，你看……”

沈怀瑾一撩袖，下了一粒白子，许知微轻轻地“咦”了声。

“一子填了这个眼儿。”

许知微道：“俩子儿呼应着呢。”

沈怀瑾接着道：“你朝这位一镇，它俩不就解了？这枚主位上的扫掉……留颗旁的客子儿，也起不了什么用。”

许知微秀眉微一蹙，袍袖拢了，笑吟吟看着沈怀瑾的眼睛：“陛下今儿都和皇儿说了些什么？”

沈怀瑾眼神自若，嘴角一抿：“没有说什么。”

陆子吟在一旁笑道：“是属下害了太子。”

沈怀瑾随口道：“不是子吟的错，母后，这局解了，你瞧。”

许知微嫣然一笑，心思又回到棋局上来，果不其然，沈怀瑾一招反客为主，便把局解了个清楚。

“午膳咱娘儿俩一处吃罢。”许知微道。

沈怀瑾想了想，说：“木头陪着我进宫来，也不知去了哪儿。”

许知微淡淡道：“待会唤人攥个食盒送去就是。”

宫人摆了桌，陆子吟依旧立于一旁伺候，沈怀瑾道：“明儿可就中秋了。”

许知微道：“可不是么，该做的功课都做了？你父皇宴请朝中的大人们那会儿，记得该说啥说啥。陆子吟也给殿下提点着。”

沈怀瑾笑道：“那是自然，我都多少岁的人了。”

许知微调羹在碗里划拉，似有点心不在焉，午膳后着陆子吟把沈怀瑾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