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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梦

书名:困樊笼
作者:重山外
更新时间:2023-03-14 11:44

杜恒熙走进楼,门口放着不少皮箱子,勤务兵进进出出,进了大厅却只看到白玉良穿着身笔挺的军装在清点行李。

杜恒熙下意识拉挺了衣服,恭敬地走上前,“父亲到了?”

白玉良转过头,一张脸白白净净,头发向后梳,抹了发油,黑得油光发亮,额头露出一个漂亮的美人尖,秀气得像个瓷美人。

白玉良自16岁起,跟在杜兴廷身边做了二十年的副官,杜兴廷对他宠信有加,恨不能24小时带在身边,外头传闻两人间不干不净,都说在军营时白玉良晚上都是睡在司令房间的。

借着这一层关系,白玉良虽没军职,在杜府地位却相当之高,连带着杜恒熙也得敬他三分。

见杜恒熙回来了,白玉良笑盈盈地说,“大帅没回来,半道南下去了上海,让我们先回。”

杜恒熙松了口气,好像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下。

他对杜兴廷是怕的,这种恐惧植根于年代久远的记忆,童年里突如其来的打骂,偶有几次他甚至怀疑父亲是真的想要打死他。虽然最后杜兴廷并没有动手,只是把他关进了隔绝于人的坟窰,但那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杜恒熙松弛下来,绕过地上堆的行李,翘腿坐到了皮沙发上,从怀里掏出烟盒,“他去上海做什么?”

白玉良动作熟练地凑近给他点了火,“见个老朋友吧,他不许我们跟着去,自然也没说。”

杜恒熙点点头,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夹着烟卷的手自然垂下,手指间一点火星,将那双骨感分明的手衬得更加白皙修长,简直莹莹如玉。

白玉良盯着那双手看了会儿,不由与杜兴廷宽厚粗糙的大手作对比。

杜兴廷的手提枪抗炮,是能徒手摔倒一头熊的存在,布满了深刻的纹路和厚实的硬茧。

反观杜恒熙,一双手却这样的柔嫩纤细,近十年的军旅生涯也没有改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细皮嫩肉,简直像水磨的豆腐一样禁不起磕碰。

怪不得外头都传闻杜家这个儿子是太太跟司机珠胎暗结的孽种,并不是姓杜的。

白玉良也像府里八卦的仆人一样,怀疑过杜恒熙的身世。

最不得宠的五姨太,怀胎11月,使得雄狮一样的杜兴廷突然多了个不足五斤的皱皮老鼠儿子,刚出生就病得死去活来,活像是催生出来的早产儿。

侥幸活下来了也如此瘦小孱弱,麻杆一样的身板顶着颗大脑袋,一吹风就咳嗽,一淋雨就发烧,终日娇气地窝在奶娘身边,乌黑的一双大眼跟那位年轻的司机一模一样。

那位五姨太被杜兴廷找了个借口赶走了,却不知道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怎么办,只能满腹狐疑地养在公馆。

如此瘦弱的病秧子,能长成而今这样宽肩长腿的高个子,实在是出人意料。

明明小时候跟杜兴廷毫不相似,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又活脱脱是一个年轻版的杜兴廷。说话的语气,动作的神态,连带着考入高等军校获得少校军衔,入伍从戎,靠着经年累月的操练,练出一身健壮匀称的身板,战功累累,褒誉不断,都是杜兴廷人生履历的复刻。

看着杜恒熙静静抽烟的姿态,白玉良又在心里将孽障两个字圈出来画了个问号。

杜恒熙可不知道短短一瞬间,他身份的疑团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他只觉得杜兴廷推迟了时间返程,让他心情愉悦。

他靠在沙发上,悠闲地抽完了一根烟卷,又吃了点女仆端上来的新鲜水果,看着客厅里勤务兵进进出出搬东西,杜恒熙就有些乏了,干脆擦净手后上楼去睡了一觉。

等他睡醒时正好太阳落山,夕阳从未合拢的窗帘缝间渗进来,落日熔金,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堪称虚幻的光线中,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杜恒熙躺在柔软的鸭绒枕头上发了会呆,他的睡眠质量一贯不好,能这样完整的睡两个小时已很难得。

而且他刚刚还做了一个梦,是一个很香甜的美梦,让他心里现在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情。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发烧,那日刚喝了药,满嘴苦涩,靠在床头昏昏沉沉,幼年的金似鸿却像鸭子一样凑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聒噪至极,嚷嚷着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杂耍表演。

他觉得吵闹厌烦,又气恼金似鸿这样精力充沛,活泼健康,更衬得自己衰弱无力,十分不堪,越发不想听他说话。

可金似鸿刚洗过澡穿着短衫短裤,露在外头的肌肤冰冰凉凉,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像天然的冰袋,抱着实在舒服,让他舍不得把人推下床去。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他顶着昏沉的脑袋,凭借模糊的视野,摸索着从旁边抓起枕头一把按在了金似鸿的脸上,用了大力,把他压进床褥里,嘶哑着声音说,“闭嘴!”

这一下果然安静了,房间里杳然无声,只是一下从吵闹过渡到如此的安静,又显得有些诡异。

诡异到杜恒熙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劲使大了把人给捂死了。

勉强挣开被汗水粘连的睫毛,杜恒熙低头朝身下看去,看到从枕头的上缘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正灵活地四下转动着,最后定在自己脸上不动了。

他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你看,这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杜恒熙松开手,吐出一口气,往旁边一翻身,精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刚刚那个大动作实在是耗尽了他的力气。

只一个人安静了片刻,他就感觉一具冰凉柔软的身体靠过来,小小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

那胸膛单薄贫瘠,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能听到一颗小心脏正清晰地跳动着。

“你是不是很难受?”语调试探着。

杜恒熙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又是句废话。

他疲倦地翻身把滚烫的侧脸靠上去,闭上眼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鼻子抽动着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令人放松的味道。

金似鸿每次来他这里都会先仔仔细细地用凉水冲个澡,换上新衣服,因此身上永远都是清爽干净的,有淡淡的香皂的味道,让杜恒熙很喜欢。

杜恒熙甚至还觉得他身上带着外头的阳光和空气,让自己这间终日不通风的公寓都变得好闻了起来。

就在杜恒熙非常舒适,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搂着他的手臂却突然松开了。杜恒熙皱了皱眉,不知道金似鸿又要干什么。这是金似鸿不好的地方,他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脑子里总有数不尽的奇怪点子,他为什么就不能规规矩矩地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枕头或者抱枕呢?

杜恒熙十分不高兴,十分想把金似鸿老老实实地重新摆好,又苦于没有力气动作。而唇边突然抵上了一个硬块。

他下意识张开嘴,硬块就进入了口腔,很快被唾液化开,口腔里满是甜甜的橘子味。

杜恒熙诧异地睁开眼,看到金似鸿放大的五官,鼻尖对着鼻尖,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甜吗?”

舌头依恋地裹着糖块,杜恒熙下意识点点头。

金似鸿笑起来,右边颊上就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他重新躺下来,先把杜恒熙捞到自己怀里摆布好,再把脑袋挤到他的肩窝处,舒舒服服靠着,“那我明天还给你带。”

杜恒熙被他抱着,嘴里恋恋不舍地抿着糖块,片刻后说,“我不能吃糖。”

“为什么?”

“我父亲不让。”

“为什么不让?吃糖怎么了?你们家这么有钱,又不是买不起,他不让买,我给你买也不行吗?”

杜恒熙微微笑起来,他觉得金似鸿也像嘴里的糖块一样甜,是非常可爱和讨人喜欢的。

花了很长时间,把嘴里的糖吃完了,杜恒熙说,“下次不要带了。”

“为什么?”

杜恒熙是怕被父亲发现,又要惹来责骂,甚至连金似鸿都要弄丢。但他想了想只是说,“我不爱吃糖。”

冰凉的鼻尖在他脖颈上蹭了蹭,一个还有些稚气的声音气咻咻地说,“骗子,你明明很喜欢。”

杜恒熙没有再反驳什么,闭上眼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散不去的笑意。

然而再香甜的梦也有结束的一刻。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房间笼罩入黑暗,杜恒熙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怔就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

下楼让厨房煮了碗鸡丝面,吃饱后他也没有休息的意思,在庭院里无聊地逛了一圈,软风阵阵吹上人面,有点痒痒的,又很风凉。手插在兜里,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白日收下的名片。

杜恒熙盯着名片看了会儿,然后叫来了汽车夫,往名片上的地址开去。

坐在后车座,掌心摩挲着裤子,他看了看车窗外,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幢幢小洋楼亮出数十只小眼睛似的灯火。

这么快去找他,是否显得太过急切了?

杜恒熙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他又实在是很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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