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门口和往常不一样，围了一圈同学，走廊上闹哄哄的，姜淮也没多想，径直就走了进去。
最里面靠窗的是教导主任的办公桌，教导主任这位大忙人难得在办公室，再往旁边一看，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少年背着书包站在那儿，想必就是那位转校生了。
他背对着姜淮站着，身材高挑匀称，穿着干净清爽的奶白色卫衣，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清瘦的轮廓描摹上一层温柔的暖光。
姜淮只是随意看一眼，目光便掠了过去。
“姜淮，资料在这边。”旁边的老师看到了姜淮，主动叫他。
“嗯。”
听到这边的对话，一直背对着他的少年突然转身，姜淮正低头核对资料，余光感受到了他的眼神，随意一抬眸，视线和他的相交错——
目光锁住了眼前的少年，模样漂亮的少年，眼睛里诧异和惊喜抑制不住，如花火一般喷涌而出。
他就站在不远处，阳光从身后窗户涌进来，像早春的薄雾将他环绕包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清新的少年感便带着软绵绵的湿意扑面而来。
姜淮感觉心跳就这么漏了一拍，深深浅浅的鼻息乱了分寸，继而想起了那颗被黄昏染红的玻璃糖，或是更早，想到了那个沁润的午后，萦绕着薄荷香薰的病房。
是他……
对望着的视线如烈火一般烧灼，把姜淮的面颊烧得滚烫，静默的对峙持续了十来秒，直到姜淮的胳膊被老师碰了一下：“怎么了，和新同学认识吗？”
姜淮率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摩挲着干涩的嘴唇，表情如往常一般镇定，语气里尽是淡漠：“不认识。”
他没注意到，少年听到他的否认后，眸色微动，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姜淮整理了一下资料，冷声道：“我先拿走了，谢谢老师。”
他匆匆道了谢，没再抬头看那个少年，抱着资料快步逃出了教务处。
回教室的路上，纷繁混乱的思绪一点点啃食着他的理智，惶恐着逃离，他走得越来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急促的跑步声在长廊回响，资料不甚从怀里一下子滑落出去，白花花的纸页飞舞，散落一地。
姜淮停下了脚步，轻轻喘着气，那张高傲清冷、感情缺失的脸上，鲜有地被慌乱占据，隐隐失了态。
他怎么也没想到，贺淼她们口中的转校生会是……
但是奇怪，为什么要逃跑？他暗自发问，对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相反……
相反是他朝思暮念的人。
顾禾上了楼梯，穿过宽阔的走廊，排列整齐的教室使他感到陌生，不清楚往哪个方向走，只知道自己快速应付完老师、出了教务处想去追人的时候，姜淮早已经没了踪影，自己兜兜转转在这栋结构复杂的教学楼里迷了路。
走廊的玻璃窗渗进了春日喧闹的阳光，窗户缝偶尔漏进几丝莺啼。少年擦了擦额角渗出的薄汗，望着空旷的走廊，迷茫和失落蔓延心头。
虽然五年没见了，但从对视的眼神里，他确信姜淮已经认出了自己，姜淮视若无睹的冷淡态度，让他感到心寒又捉摸不透。
“你不想见我吗……”他喃喃自语。
……
老杨拿着课本在讲台上踱步，厚厚的镜片后藏着一双半眯着的眼睛，犀利的目光扫射着下面的一排排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学生。
他目光锁定在了姜淮的身上，后者目光呆滞地望着桌面，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和周围胆颤惊心怕被选中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班长，就你吧，把陈情表第一二段背一下。”
姜淮听不见似的，愣着没动，见他不理睬，周围的同学躁动起来，开始小声提醒，徐力扬直接推了推他的桌子：“诶诶，姜哥！老杨点你了。”
“啊？”姜淮这才回过神，抬头便看见老杨双手抱胸的模样。
“你啊你，别以为考第一就可以在为师的课堂上随便走神，赶紧站起来背吧。”
姜淮无奈站起身来，打机关枪似的把古文流畅而迅速地背完了，老杨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很熟。但是背古文的时候可以稍稍带一点感情，不要像一个冰冷的吐字机器，因为这篇文章是作者的真情流露，叙述了其祖母刘氏……”
徐力扬见老师在讲台上开始滔滔不绝，趁机回头瞟了一眼姜淮，小声道：“姜哥，干嘛呢？跟丢了魂儿一样。”
“……想事情。”姜淮冷冷回答。
自从见到顾禾后，姜淮就这么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一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
“咱们一起去校门口的奶茶店吧，那家出新品了。”徐力扬眼睛亮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前桌包斯齐雄壮的背，“包子，走，奶茶店。”
包斯齐点头，徐力扬又回头看向姜淮，姜淮正在低头看一本什么诗集：“哟姜哥，还有闲情逸致呢，走，奶茶店，让我进行一个数学作业的摘抄借鉴。”
“不。”姜淮直截了当地拒绝，合上了书，冷着脸把数学题推给他，“要借鉴拿走。”
放学后的校园都沸腾起来，姜淮单肩挎着书包出了教室，走廊上来往都是人，溢满了喧闹声。
姜淮随意一抬眼，在涌动的人流中，一个静止站在走廊边上的身影攥住了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眯眼，心脏漏拍，呼吸停滞了一秒，他原本想走，然而脚下像是有莫名的力量将他定格住。
着魔似的。
顾禾的奶白色卫衣在统一格调的校服中很是突出，人高高瘦瘦的，漂亮得扎眼，他独自安静地站在走廊边上，双手插兜，低头望着栏杆外的夜景，时不时掀起眼皮朝一班的教室门口看，发现不是要等的人，又懒懒把眼睛垂下去。
这一次的抬眸，他总算是撞上了姜淮的视线，猛的站直了身体，怕姜淮像白天那样转身就走，他连忙穿过人群挤到了他面前，挡住姜淮的去路。
姜淮愣愣地和他对视，面前的少年长相属于比较乖的类型，模样和五年前大差不差，立体的浓颜系五官可以说是等比例放大，眼眸干净得像一潭澄澈的春水，轻轻抿起泛着水红色的嘴唇，平添无辜感，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他有些局促地攥紧了书包带子，怯怯地抬眼看向姜淮：
“姜淮，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软得像云，语气很柔。窜上教室玻璃窗的光影打在他的半边侧脸，勾深了轮廓。
他睫毛都在颤抖，揉碎的月光在他的眸子里聚了又散，喜悦藏不住，就快要漫出来，却又被即刻收敛了回去，像呵护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
相比之下，姜淮的神情就要显得淡漠许多，他背光而立，冰冷的眸色模糊不清，对于顾禾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好像变了很多，嗯……长高了。”顾禾的目光轻轻打量着他，望向他俊美又冷淡的脸，“也变得更好看了。”
小时候，顾禾是个在姜淮身后吹彩虹屁的小跟班，因为在顾禾眼里，姜淮什么都好，是他最最喜欢、最崇拜的哥哥。
“对不起……五年前我爸妈的公司被人陷害出事了，我们一家不得不马上出国避风头，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姜淮沉默了半晌，顾禾眨了一下眼睛，眸色在光里显得浅淡又含情：“好快，都五年了，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姜淮低沉的声音从喉咙溢了出来，简短地答复显得敷衍而疏离。
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漠然，顾禾眼里显而易见地涌起一股失落，又斟酌着开口：“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呢？纵使对姜淮来说表情管理并非易事，他不擅长喜形于色，只好挖空了表情，冷着一副冰山脸，但心里早就已经翻涌着海浪，把那句未说出口的“好久不见”辗转于唇舌，默诵了千遍。
姜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告诉顾禾自己这些年有多么思念他，但短短的几个字在喉咙间打了个旋儿，随着他低眸的瞬间被咽下，化作草草一句：
“你找我有事吗？”
“……”失落如同潮汐，在顾禾浅棕色的眸子里奔涌而来，他却不甘心地咬咬牙，“我、我想见你！在国外的时候我没有哪天不想着回来，是因为知道你在腾川，我才转到这个学校的。”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旁若无人地脱口而出，纯稚得不加修饰的坦白吸引了过路同学吃瓜的目光，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们，有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姜淮的表情没有波澜，但在看不见的隐蔽地方，攥紧的掌心已然出了薄汗。周围人的目光令他不适，他冷冷道：“你说话不看场合吗。”
“姜哥。”姜淮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徐力扬的声音从耳侧响起，“堵门口干嘛呢，快让路，小心我踹你哦。”
姜淮用想死你就试试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徐力扬瞬间脊背发凉，浑身颤栗了一下，吓得伏到了包斯齐的身上，小声嘟囔道：“干嘛啊……开个玩笑鹅已。”
“姜哥，一起去奶茶店呗。”包斯齐朝他抬了抬眉毛，“刚刚羊羊说离了你，写数学作业都无从下笔。”
“何止啊！”徐力扬一把搭在姜淮的肩上，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离了我们家姜淮，我活都活不下去！”
姜淮嫌弃地打了一下他的手：“滚。”
“不要了啦。”徐力扬恶心完他，才发现对面安静地站着个人。
羊羊打量了一下顾禾，随即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恍然大悟般惊喜道：“诶！你你、你就是那个转校生弟弟吧！欢迎你啊，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你叫啥呢？”
顾禾没回答，皱起了眉头，用委屈又带着微微怒意的目光看了看徐力扬搭在姜淮肩上的手，缓缓抬眸，锐利的视线移到徐力扬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看，像只憋屈得随时会炸毛的小狼狗。
徐力扬的笑容瞬间僵住了，被顾禾盯得发怵。
“啊……怎么啦，我说错什么话了嘛？”徐力扬挠头，小声地问道。
“羊羊，你不是要去奶茶店吗，一起。”姜淮转移了话题，拉着徐力扬就要往前走，他径直掠过顾禾身侧，一道力量却突然拉扯住他的袖子，下意识侧过脸，撞入一双清澈的眼睛，隐隐噙着泪的眼睛，好像含了一片星辰。
“姜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顾禾的声音近在咫尺，教室的白炽灯把他的脸映得失了血色，他呼吸轻微地抽噎，喉咙有些干涩，哀求般的，软软的语气带上一丝委屈。
“我不是故意要离开的，对不起，你别不理我。”
姜淮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看到那双无辜的眸子时，心就软下来了，他左手揪着徐力扬的书包，目视前方，冷冷开口：
“我先走了。”
“……”羊羊包子面面相觑，尴尬得不知说什么，不约而同噤了声。
沉着的理智殆尽，姜淮等不及顾禾回答，便迈着步往前走，袖子上的手挽留般地将他轻轻往回拉，最终没拉住。
姜淮头也不回地穿过来往的人潮，他脚下如同抽了魂，轻飘飘的有了失重感，徐力扬好像还在耳边聒噪着什么，姜淮却一心只想逃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