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穿梭其中，来来回回逛了两圈儿后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通一串数字。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腰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循着声音找到祝旭的时候，他正用后肘攻击最后一个还没有倒地的混混，整个人因为大清早被堵这件事散发着极其不耐烦的气场。

“旭，我旭啊，”李牧摘下帽子，悲壮地喊出声，“哥哥来迟了，你没事儿吧！”

面前的少年身高腿长，北方的八月末已经开始降温，祝旭出门时没有看天气预报，只随意穿了套浅色系的运动装，全身上下，抛开他这张让人见过一面就能念念不忘的脸，唯一有辨识度的就是那个位于左胸口处的花体英文单词：

FREE。

因为刚才的小事故，祝少爷的限量款球鞋已然挂上了“战损妆”，他满是不爽地盯着那团黑黢黢的污渍，不知道“啧”了多少声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紧不慢地掐掉这段使他倒霉的《好运来》，调低音量格的同时淡淡道：“人还健在，把你的帽子给我戴回去。”

他顺便看了眼微信聊天记录，自己和李牧的最后一句对话停留在6分钟前。

祝旭蹲下，用手机随意拍拍地上躺着的一个花臂狼尾：“揍我一个小时？”

花臂狼尾不出声。

“揍到我哭爹喊娘？”

花臂狼尾继续保持沉默。

“还跟我收保护费？”

听到这里，花臂狼尾立马睁眼，他扬起笑脸，十分友善地回答道：“误会，今天的事纯属误会，是我们要给您交。”

祝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小巷口的早点摊走去。

李牧见状也跟在他身后，转出巷子口前还不忘跟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兄弟伙们打声招呼。

“哥们儿，一看就是新来的吧。”

花臂狼尾虚弱地点点头。

李牧觉得好笑，他先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示理解，随后又使劲儿捏住，也不管对方的表情有多狰狞，只自顾自地说道：

“记住了，南原八中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李牧出来的时候祝旭已经点好吃上了，他左手拿着刚刚出锅的油条，右手则在研究怎么把手机铃声更换为《恭喜恭喜》，见李牧落座，这才将为数不多的注意力分出去一丝，抬眼阴阳道：“呦，哥哥如果比赛也照今天这个速度来，原姐高低让你知道御花园的枫叶为什么这样红。”

“我天老爷，哥哥，你是我哥哥行不行，”李牧求大爷似的舀了一大勺豆腐脑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兄弟已经为你舍身取义了，不仅陪你来炸物摊这种地方犯罪，还翘掉了今天的早训，你可千万别拿这个唬我，原姐的训练计划太反人类了，我现在看见泳池就腿软。”

二人口中的“原姐”是南原八中新上任的游泳教练，每次新学年伊始，校队都会召集全体正式队员进行一轮特训，以选拔参加市青赛的选手，只不过祝旭已经有小半年没踏进过游泳馆了，自然是不能理解李牧所描述的“魔鬼训练”到底有多“魔鬼”。

“还好吧，这不是有手就行。”祝旭平静地说。

李牧强忍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对这位“有手就行”的多项校记录保持者竖了个中指：“那你倒是回来给我们展示一下啊，队——长——。”

李牧的尾音拖得足够长，祝旭被他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滚蛋，谁是你队长。”

“原姐指定的，不服你去找她咯，”说罢，李牧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再说了，你高一本来就是副队，高二转正不是很正常吗。”

祝旭单方面堵住耳朵不想听。

烦得很。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会回游泳队了。

见自家队长情绪不高，李牧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刚刚那又是哪儿人啊。”

祝旭咬口油条，咂舌道：“鬼晓得哦。”

南原八中是近几年才建起来的新校舍，跟周边一圈的省市重点相比也就体育还勉强说得过去，唯二吸引学生报考的亮点在于——占地面积广阔，硬件设施特别好。

简单来说就是：大，还有钱。

祝少爷当初就是瞧中了这不俗的两点，才冒着被自家老头儿冻结银行卡的风险在众多名门望校中填了南八当作第一志愿。

结果没想到这学校地方挺大，事情也不少。

学校后街这块地本来是房地产商用来盖学区房的，最后不知道哪个环节的手续出了问题，断断续续申请一年多了也没批下来，有些商贩们则抢先注意到了这里的商机，开始入驻做起了小本生意。

然后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地方，渐渐出现了像刚才那样非法收取保护费的人，他们仗着这块地的归属权不在商贩，料定没有人敢随意报警，逐渐肆无忌惮了起来。

祝旭起初并不在意，他自认不是什么多管闲事儿的主，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有群人在抢一个老奶奶的蔬菜摊。

那群人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会遇此横祸，总之当天和祝旭打过照面以后是鼻青脸肿的回家了，之后再没出现过。

后来因为这件事，整条街的商贩们都对他越来越亲切，比如这个卖早点的老爷爷，看见他就知道他一早上能吃几根油条，久而久之，祝旭也就莫名其妙成了这里的“守护神”。

早饭过后那个老爷爷硬是不收祝旭的钱，两只手把付款码遮得严严实实，说是要感谢他，祝旭拗不过老人家，随手压了张二十块钱的纸币在碗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拉着李牧悄悄离开了。

二人先是去街口一个五金店取了暂时寄存在那的箱子，然后又去便利店买了点零食，最后才晃晃悠悠向八中的校门口迈进。

今天是高一高二年级正式开学的前一天，学校允许学生自行前往公告栏查看分班结果，祝旭和李牧这个学期都报了住校，刚好可以借这个时间来提前归置他们的行李被褥。

路过公告栏时李牧兴奋地拉着祝旭往人堆里挤，原本吵闹的队伍在见到祝旭后立马安静下来，自动给他还有他身旁的李牧让出一条路来。

“旭哥！看到了！”李牧指着他右手边的方向，“你在五班，倒数第一个！”

刚刚确认自己被分在高二五班的同学们一阵心绞痛。

他们很好，他们没事，他们非常OK。

不就是祝旭吗，祝旭多好啊，大高个，帅小伙，和这样的同学分在一个班多幸福啊。

......

幸福个屁。

祝旭是何许人也。

曾经，他是女生的梦中人，男生的眼中钉，老师口中的小混蛋，风评虽然说不上顶好但也绝对不算差。

但那也只是曾经。

变故发生在高一下学期。

当时附近一个职高想借八中的操场开运动会，教导主任提前一天就在喇叭里广播了，说这所职高的人员构成比较复杂，有不少不良少年都和社会人士有接触，平日里为人处世比较猖狂，老师管不住，同学不敢惹，让大家第二天尽量少出教学楼。

毫无征兆，那天祝旭不仅一反常态地出了教学楼，还动了手，把职高的几个刺儿头给揍了。

听说这几个刺儿头当中有一个跆拳道黑带，还在全国拿过奖，结果一样被祝旭揍到毫无还手之力，事情结束后祝旭只是背了一个小小的停训处分，那人却被迫退了学，还在八中公开向祝旭道了歉。

后来有路过的目击者在学校贴吧上发帖，说祝旭当时就像疯了一样，一个人打四个不说，还敢空手接白刃，手心流了一堆血，却愣是像没有痛觉一样，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打人的动作。

自此，祝旭的威名彻底传开，荣登“校园凶神恶煞榜”第一名，女生避犹不及，男生退而远之，就连有的老师看见他都直接绕道走。

再后来的事情人们也就甚少关注了。

比如，他们不知道市运会前夕，祝旭忽然被取消了所有项目的参赛资格。

李牧记得祝旭接到通知的时候很冷静，只是离开游泳馆前好像朝哪个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而那里当时具体站着谁，李牧记不太清了。

—

南原八中的住宿条件非常豪横，堪比国内一流大学，大部分都是四人间单床单桌，独卫和小阳台更是标配。

好巧不巧，祝旭的宿舍就是那小部分——一个不怎么标配的双人间。而且因为种种不可抗力，直到上学期结束，这间宿舍里都暂时只有他一个人。

男生宿舍坐落在后操场边上，分ABC三栋，每栋都是六层楼，李牧起初被分在了B栋6层，经过他一周的不懈努力和死缠烂打，教导主任终于如他所愿，把他调到了祝旭所在的A栋，只不过A栋没有多少空房间了，他还是被不幸地分去了最高层。

李牧也不是没有争取过和祝旭一个宿舍，关于他的这条诉求，教导主任只回复了九个字：

“想法不错，下辈子再说。”

依据这两位的日常表现，李牧算半个倒霉蛋，祝旭则是个十足十的叛逆标杆，把他俩放到一起，除非他这个教导主任脑子进水了。

祝旭一进门就开始倒腾自己的行李，鉴于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误打误撞得到的单人间倒是为他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换洗衣物分类叠至大型收纳盒，mp4等违禁电子设施藏到天花板上，快落灰的队服塞进不太起眼的柜顶。

最后。

祝旭看着搁置在行李箱角落的教辅资料犹豫了几秒，原封不动地把它推回了床檐缝隙。

次日一早，祝旭在李牧美好的拍门声中醒来。

“旭啊，我旭，快起床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咱们该去食堂吃饭了。”

五分钟后，祝少爷消化了自己的起床气，十分烦躁地顶着两个熊猫眼出来了。

他用脚踢了踢坐在地上的李牧：“你的一日之计就他妈是吃饭？”

李牧习以为常地点点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听到这儿，祝少爷把门一甩，头也不回地送给他一个字：

“滚。”

李牧一个人华丽丽地滚去食堂了。

昨晚临睡前祝明月女士发给他一套难度挺高的押题卷，对完答案就已经快凌晨三点了，祝旭现在整个人困得要命，他估摸着时间，干脆两脚一蹬又睡起了回笼觉。

两个小时后，祝旭被自己定的闹钟吵醒。

十分钟洗漱换衣服，八点四十，第一节下课铃准时打响的时候，祝某人这才装模作样收拾好东西往教学楼走。

出宿舍前他专门把手机切成静音模式，随意扫了几眼李牧发来的新消息，无非是什么让他赶紧起床上课之类的话。

正准备锁屏，久未更新的聊天界面突然弹了一下，这次祝旭的目光成功停留在了上边。

【胖子也有未来】：我靠，惊天大消息，昨天没仔细看，林微澜也在你们班。

像是担心祝旭不认识林微澜，李牧还专门补充道：

【胖子也有未来】：就是那个年级第一专业户，听说他当年放着实验中学的推免不要，直接拿着中考市状元的成绩报了咱们学校，居然分到你们班去了，牛逼。

—

吴天刚拿到班级名单的时候非常高兴，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却是他第一次带成绩这么均衡的班级。

教育局今年取消了成绩分班制，脱离了尖子班的高压工作，吴天的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尤其在知道高二五班还有林微澜的存在后，这份愉悦简直到达了顶点。

吴天把名单中的名字一行行看下来，感慨颇多。

多好的孩子们，他们与尖子班不同在哪里！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天接着往下看。

然后他在最后一行看到了祝旭。

怀着猜疑的态度，吴天早早就在楼梯口等待着祝旭的到来，结果祝旭没等到，等来了教导主任。

王主任把手背在身后，看到吴天后礼貌问候了一声：“吴老师，等祝旭呢。”

就在祝旭自以为万事大吉，光明正大拖着自己空荡荡的书包从楼梯口上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

楼梯口左边站着吴老头儿，右边还站着一只霸王虎，中间——

眼前的身影交错，祝旭一时被阳光晃了神。

他再度睁眼。

“微澜啊，老师的建议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有什么困难呢你就说出来，不要担心，学校一定会......”

霸王虎殷切的关怀在看到祝旭后戛然而止。

“祝旭！你个混小子！我和你们吴老师等你一节课了！怎么才来啊，开学第一天就睡过是吧！别想装成别人逃跑，给我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