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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治水策

书名:弥蓝渡
作者:别雀
更新时间:2023-03-17 10:36

他捡起那一片鳞甲,仔细看,泛着乌黑暗光的鳞甲上有一些奇怪的伤痕。

磕在素银剑锋上,鳞甲毫发无伤——这么坚硬的东西是怎么断裂的?

还没细想,晋阳城方向忽然传来异动,有一些民房受不住大雨侵袭,倒在了大水中。

危房中的百姓已经搬迁到临时搭建的棚户中,因此无人受伤,不过财产损失严重。

第一座坍塌的房子成为压垮民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开始,府君完全成为众矢之的。

要不是晋州粮食紧缺,恐怕府衙就要被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淹没了。

民怨沸腾之下,要求活人祭祀和罢免府君的声音越来越大,晋州也乱成了一团,官府派人镇压也只引来更激烈的反抗。

道理、公德、法理在此时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天灾跟前,大约人人都只想活命。这便是世态。

有些富庶人家早早准备好举家搬迁离开晋州,前往别处避难。

莲华出现又消失次日,时序又是深夜未睡。

即便是地势较高的府衙,院子里积水也有膝盖深了,深夜躺着,鼻息间全是发霉的味道,潮湿无比无处可逃。

府君房间里烛火一直亮着,劳累过甚的府君还在案前劳作,像是对民间那些谩骂声音充耳不闻,丝毫不在意一样。

府君那边时不时传出咳嗽声,时序指尖挽着一点微光操控符箓做着叫人不齿的窃听之事——看着似乎是真的夙兴夜寐,没有丝毫异常,为国为民让人敬佩。

乌云越压越低,几乎要立刻压到人头顶上。

王都那边,府君那日的料想没有偏差,他没用的拖延和慈悲心并没有人理会,天子得知晋州府君抗旨不尊大发雷霆,下令革职查办晋州府君,待洪灾过去容后问罪。又另外委派了钦差来监督祭水君之事。

另外派遣祭司台极星协理祭水君事宜。

极星在王朝的地位大约等同国师,开国数百年间每每有大事无法裁决,王座上的人总要求助极星,传说极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应当换过许多任了——每过数年,传闻中踪迹难寻的玄门会派新弟子来接管祭司台,成为新的极星。

过了约莫七八天,那位极星终于到了,可他刚到晋州,天裂忽然撕裂地更大。

民间更是人心惶惶,第一批离开晋州的人冒着大水艰难赶路,走了几日到达晋州边境,再往出走大半日,居然又绕回了晋州境内——像是平白遇上鬼打墙。

时序终于恍然大悟,那天晚上是莲华在提点他,或说,是此时手握莲华的人在提点他——那道结界拦的原来不是他,是晋州百姓。

屠刀高悬,晋州变成了只能进不能出的屠宰场。

形势紧迫,此等境况,不知有没有用处的献祭居然成了晋州唯一能走的路,若成便举州得救,若不成,则尽数葬身于此。

如此,时序难免要怀疑——难不成这就是此地幻境主人要的结果?

生人献祭,一人或一州,反正总要有人葬身无定河。

再拖延下去,这一州的人,或许都将葬送在这场没止境的大雨里——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不就是等死?

故而无论如何,无论他想要谁死,都比要得偿所愿了,真是好算计,这计谋不高深,只不过让人无计可施,不过时序仍旧不解——到底是要杀什么人才值得这么机关算尽谋划一场?

府君沦落阶下囚那日,时序也在当场。

王都派来的钦差与府君两人是旧相识。

钦差带着一众官差将府君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日,府君还在桌前写治水策,对闯入府衙那些官兵无甚大反应,似乎他们不是来押解他下狱,只不过请他去商议公务,烹茶共赏而已。

官差鱼贯而入,拿着长刀围在了书桌周围。

连日生病,还夙兴夜寐想办法治水,府君形容枯槁难看,一点都看不出当年打马长街,意气风发的模样了——听说府君走马上任时三元及第,恰是年少好风华,锦绣红衣衣锦还乡,打马长街,极尽人生快意。

如今这样,难免叫人嗟叹几句人生无常,状元郎一朝时运不济也会沦为阶下囚。

钦差从官差让开的道里走进去,便见到了已经枯瘦不成人样的府君——他全然一副为晋州呕心沥血,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形象。

二人曾是同窗,少年时在一个书院求学,后来同进科考,从读书到科举,府君处处压向淮一头。

他们二人自那时就不对付。

故友重逢,或者说死对头再见。俞怀济当年是学子之首,意气风发于明堂,如今向淮是陛下亲指的钦差,他趾高气昂来见俞怀济——俞怀济即将成为阶下囚,且看他嘴唇发紫印堂发黑,像是行将就木不久于人世了。

——府君姓俞,字怀济。心怀苍生,广济天下之意。

向淮想到对方处境便不由自主神气起来——他如今应当算是胜了对方一筹。

他刻意带了这么多人,摆着大排场,带着乌压压一屋子官差,活像一介书生的府君能长了翅膀逃了,实际上只是为了向旧时对手炫耀一番,再给对方一番羞辱。

案前府君波澜不惊,抬头看了这些人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写字。

向淮看了对他视若无睹的府君一眼,哼笑一声,背着手,环顾府君办公之所。

只见屋子里装饰简洁朴素,除了书籍字画外别无他物。

“多年未见,俞大人近况如何?身体康健否?”他仔细盯着府君面孔,瞧见他的病容心下满意,但还要故作担忧:“大人为了这场水灾操碎了心罢?看大人这脸色——”他砸了咂嘴,惋惜般:“水鬼似的。”

府君恍若未闻,徒自安静书写。

挑衅被无视,他看着俞怀济不满起来,心想这人倒是十年如一日,装模作样和平静淡然的样子依旧让人讨厌。

他有些恼怒,打翻府君面前笔架,扬声道:“俞怀济!本官同你说话呢!”

砚台被打翻,里面的墨水溅了一衣服,干净的衣服瞬间成了一团污糟,那些脏污墨迹像是再也无法去除。

府君依旧面无表情,见此不再继续写了,他搁下笔抬头,冷淡道:“许久未见,向大人。”

钦差大人见他如此镇定一时间更加恼火,他冷笑着通知府君:“陛下旨意,晋州府君治水不利,违抗旨意,责令俞大人交出府君印玺,容后问罪!”

府君听了这话似乎并不意外,他仅仅拿起笔,问:“可否等我写完?”

向淮冷笑:“本官还喊你一声俞大人,原是看在咱们过往的同窗之仪,还有你为了晋州这一番劳碌的份上,抬举你一二,你真当自己还是晋州府君?”他朝着身后官差扬手,示意他们上前,“马上就是阶下囚了,你这治水策还有什么写的必要?写了也并不会有人在意——与我同来的极星大人已经到驿馆了,大人……哦不,俞怀济。”

他勾唇笑起来,小人得志般:“祭水君之事势在必行,您那点妇人之仁,留给自己吧。”

笔尖落下一滴墨水,那句没写完的话被乌黑墨渍晕开,写了什么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几点突出的撇捺,银钩铁划,依稀可见傲骨。

府君手背似乎都因为过于用力在发抖,他捂着唇角咳嗽几声,似乎有点点血迹从唇角溢出。

“势在必行了啊……”府君低低重复,些许失落,像是在跟对方确认。

看他失态,向淮满意一笑:“大人的百姓,本官来帮你救,大人安心去牢里住着,等雨停了,本官再带押你回王都受审——届时你我再好好叙旧!”

官差拿着镣铐枷锁上来。王朝有例律,刑不上士大夫,可府君对此并没有异议,在场其余人,府君从前的下属们也像是没看见一样。府君扬着苍白嘴唇,艰难笑了笑。

若不是亲眼见着这人在这场水灾里的种种反常行径,时序或许会因为那个笑而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像是为一件事情用尽全力,可最后被人轻而易举否决毁灭,只能强忍不甘,束手无策,看着心血付诸东流。

府君搁下笔起身,被几个官差动作粗鲁架上枷锁,府君单薄的身躯被沉重的枷锁压得晃了晃。

向淮目光闪动,府君避开官差的手:“我自己走。”

向淮愿意给他这一点体面,尽管并不多,也没什么用,他摆了摆手:“让他自己走吧。”

府君挺直脊背,驮着沉重枷锁,阔步走出府衙大门。

陈副守站在门外皱眉看着这一幕,他不忍心看府君沦为阶下囚,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这样他也不敢违抗王都旨意,只能暗自祈祷来日陛下能对俞大人网开一面。

他或许是晋州唯一一个还能心疼府君的人,但也仅仅是心疼他为晋州做了这么多。

或许他也觉得府君妇人之仁,愚蠢至极。

门外守着一大群百姓,看府君被押出府衙,纷纷叫好,更有甚者,拿着碎石子朝府君丢,啐他害人不浅。

一块石头砸破了府君额头,府君被砸得偏过头,血液瞬间滴落。

那石头掉到地上捡起一个水花,普通进了水中,而后忽然从污水中自发跳起来砸回扔石头的人身上,那人被砸的哎呦一声哀嚎起来,怒视四周问谁干的。

向淮跟出来,刚好见到府君被砸中,他拧了拧眉,立刻有官差会意,推搡着叫众人散了:“都看什么,别看了,散开散开!不要妨碍公务!”

众人四散开来,时序也随着往后退了几步,他也在找是谁施的法,他目光不由自主锁定一个人——方才那石子恶作剧一样。

府君步履沉重,看上去还没他脖子上那副枷锁重,时序疑心下一刻府君就要被压倒了,然而府君挺直脊背,拖着叮当作响的锁链缓步走着,走在水中,带起污水一阵涟漪

“哼,便宜他了!”说话的是身侧锦衣少年,骂的是刚才对府君投石子的人——自向淮出现,俞瑕就跟着时序一起看府衙里的场面,表情愤愤。

府君被套上枷锁的时候俞瑕险些没忍住冲过去打人,但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府君一个眼神逼退了。

时序早就麻了,对这两人若有似无的默契。

他看着这两人的默契交流,问:“你不是说你不认识那位大人?这么生气做什么?”因为诸事不顺,时序语气带着连日来的恼火和挑衅,格外不友好。

“我……”俞瑕语结,他哼了一声,气鼓鼓道:“我路见不平不行吗?”

“行。”时序点头,双手环胸,越发冷漠戳穿了俞瑕的嘴硬:“我昨晚看见你坐在府君屋顶。”

“我……我看月亮,不行吗?”

“嗯,可以,我说错了,昨晚其实我没看见你,只看到府君檐上多了一只狎鱼。”

“……”俞瑕眼神飘忽,沉默。

时序这厮居然套他话!!

时序继续翻少年老底:“而且晋州城上云雨遮盖,晚上根本没月亮。”

俞瑕:“……”这人怎么人精一样,烦死了!大人说的对,不该与他多言!

时序看他表情不忿,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道:“怎么不说话了?你本来也没多用心在我面前伪装吧?”他指着头上分开的雨水,“第一次见我就发现了,雨水淋不到狎鱼身上,你也是。”说着他又往狎鱼身边靠了靠——他肩膀有点被淋到了,借着东风避避雨。

俞瑕气愤——这人拿他当伞用是吗?

他跟自己说话那么不客气怎么还跟自己身前避雨?太过分了!

他小气地移开半步,时序又跟上去。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俞瑕:“……”一个字都不想说,大人说的对,跟这人不能多打交道,他太精了!

时序正在思索,大雨忽然落了一脸,打的时序猝不及防——俞瑕又消失了。

这一言不发就消失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时序翻着白眼抬头望天,顺便洗了个脸。

他迅速退到屋檐下躲雨——他又不是爱好怪异的府君。

初春烟雨淋一淋雨尚且还能说是意趣,这么大的雨就算了。

翻遍了晋州也没有莲华线索,幻境也至今没有头绪,到头来,还得从这二人身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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