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来晚了。你没受伤吧？”来人松开乔水，挪了一步留出正常的说话距离。

NPC？游戏第一关就是专门设计有人来救他，为了让他体验一下濒死吗？

仿佛看懂了乔水眼里的疑惑，那人尴尬地摸摸头，解释道：“我叫虞温，也是玩家。我不知道这个游戏还能联机，所以就……”

“就？”

“就把游戏说明和一楼的线索都带走了，对不起。”虞温带有歉意地注视着他，语速不疾不徐，“要不是刚刚系统突然提示我队友濒危，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这里。”

乔水摇摇头：“没事，我没受伤，谢谢你来救我。”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白色运动外套，黑色工装裤，像是在现实里平时会穿的休闲装，透着一股学生气。一头碎发略带凌乱，像是刚刚跑急了，此时从发尾上缓缓滴下……血？

“你、你头那里还好吗？在流血。”乔水震惊地指指流血的地方。

虞温笑了一下，温声道：“不用担心。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吧，给你看游戏说明。”

说着，他拉开中间的门，示意乔水进去。

“放心，这间是休息室，我来的时候看过了。”他安抚地拍拍乔水的肩，跟在后面。

休息室里摆着两张柔软的大床和一台半人高的机器。虞温对着机器扫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环，调出系统面板不知在操作什么。

待他停下动作，乔水便上前问道：“刚刚在那个房间里，我发现系统面板调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他拿出那块环佩，放在摊开的手心上，还是没有反应。

虞温拿过环佩，手指穿过孔洞轻轻一拉，原本成块的玉石变成一条米白色的带子。他牵过乔水的手，将带子轻柔地系在他的手腕上，遮住了本来的红痕。

“这样比较方便，”虞温调整着绳结的大小，解释道，“系统的触发需要在取到信物时激活，激活后不再需要通过照射阳光唤起，下次直接拉绳尾就可以。”

他解释着，一边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页叠起的纸递给乔水，纸上写着游戏简介和系统的一般操作方法，看起来像是人手写的，字迹算不上多漂亮，但也整齐清秀。

虞温把游戏介绍指给他看：

游戏《13楼》：游戏剧情主要在一栋居民楼中进行，居民楼一共十三层，每一层有三户，三户中分别是解密关卡、休息室与致命陷阱。如有室外探索内容，触发特定事项会自动传送，传送场所非绝对自由，一切室外场景均为室内解密服务。注意，每层楼解密最多读三次档。

“你刚刚进的是陷阱房间，在一楼的时候我带走了左边门上贴着的谜题，解出来答案是右手边是解密关卡，中间，也就是现在这间房，是休息室。”

“嗯，我大概明白了，谢谢。”乔水点点头，拉动绳结打开系统面板确认设置，发现界面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有账户、设置、关于我们，不能调节五感，没有存档界面，也没有退出游戏的选项。

虞温在一旁安静地看他查看面板，直到他茫然地关闭界面，才开口道：“你也一样，是吗？没有退出选项。”

“也没有存档。”乔水补充道。

“存档功能在我这里。”虞温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扶着乔水的双肩，语气沉重：

“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那一刻乔水考虑过很多可能性，比如虞温是不是游戏内设的NPC，现在发生的事是不是游戏剧情，或者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加了什么真人秀，又或者眼前这个白色外套已经被血弄脏的青年在和他开玩笑。

他第一时间确认自己和全息舱的精神连接，失败了。他感受不到任何维护连接的存在，甚至无法强制脱出。

“我比你早来一段时间，基本上可以确定，只有游戏自然结束我们才能离开。”虞温一边说一边引着他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铺触感真实，但他们都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游戏自然结束，意味着通关，或是死亡。

“如果死……我是说，在游戏里寄了，可以出去吗？”乔水问道。

虞温摇摇头：“我在二楼用过一次存档，因为在里面死了。”

“没有标题界面，没有退出提示，只是在游戏和现实的中间地带僵持，连死亡痛感都没有消除，直到我读取存档。”

虞温抿唇，回忆的时候频繁眨眼，像是不愿回想，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比是？”乔水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虞温看着他，又一次缓慢地摇头。

他不知道。

如果游戏和现实的流速是一样的，那他们可能过不了十天半月就会在现实意义上真正死去，如果游戏时间流速比现实慢，他们尚有争取一线生机的可能。

十三层楼，也就是十三个关卡，每层最多读档三次。这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用以消遣娱乐的游戏，而是关乎生死的逃亡。

“会出去的，”虞温拍拍他的肩，“我们有两个人，过关肯定会更快。”

乔水在心里叹气。他自己很有可能只是个拖后腿的，虽然他爱玩恐怖游戏，可却不懂关卡设计，而且还有些胆小，到时候真遇到问题，只怕是凶多吉少。

况且，存读档功能掌握在虞温手里。

如果自己死了，他会读档救自己吗？

还是把自己当探路的棋子，关键时刻扔出去挡枪？

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虞温向他露出安抚的笑容：“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虽然存读档权限在我这边，但是否使用、什么时候用，没有你的同意我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他笑起来就如同三月初春新升的太阳，和煦温暖，看起来真诚善良。乔水估算他可能还在上大学的年纪，眼神清澈单纯，明明比他高上一头，却还是一身学生气，丝毫不像他已经被社畜生活榨干了活力。

“谢谢你。”乔水道谢。

他或许是值得信任的。乔水想，如果刚刚他晚一秒打开那扇门，晚一秒把他抱出去，自己此刻也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他说话了。

“你的膝盖受伤了吗？”虞温问道。

乔水这才发现裤子的膝盖处染了很多红色的痕迹，应该是跪在电话前不小心沾到了画框里滴出来的血。

他答道：“不是我的血，是游戏里的。”

虞温松了一口气：“幸好，还以为你受伤了。”

于是他把乔水牵到休息室中央的机器前，教他打开异状修复功能还原衣物。

“相当于把你复原到游戏前的状态，不仅衣物的异样可以恢复，身体受伤也可以恢复，但是会慢一些。”虞温指指自己脑后的伤口，此刻已经凝血，但仍有痕迹。

裤子上的血迹真的慢慢消失了，但是——

乔水纳闷地看着刚进游戏摔出来的那处尘土印记，琢磨着是不是摔得太狠了点，竟然无法复原。

两人聊了几句，又沉默下来，双双坐着等虞温的伤口恢复。虞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神问道：“忘记问了，怎么称呼？”

“叫我乔吧，网名，用惯了。”乔水回道。

“好的乔乔。”虞温笑得眯起了眼。

乔水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呛了一下，开始咳嗽。

虞温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改口道：“那不叫乔乔了，叫小乔？你年纪应该比我小吧？”

乔水摆手：“弟弟，我都26了。”

“不好意思，那叫乔哥。”虞温露出略带惊讶的神情。

过不多时，虞温完全恢复，两人便为下一步做打算。

按照推测的时间来看，乔水进入游戏的时候，虞温就已经通过一楼，在二楼解谜了。

由于虞温已经通过一层关卡，且在二楼留有一个存档，他们决定先去二楼，过关后留一个新存档，看看能不能为乔水刷新一层已通过的状态。

如果乔水因为空气墙的阻拦不能上二楼，或者即使两人共享存档更新，乔水的面板上仍然保持一层未通过的状态，他们就再去一次一层关卡。

“走吧，乔哥。”

虞温让乔水走在前面，上楼梯时乔水发现本来拦着他的空气墙消失了，于是回头想要告诉他，却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楼右侧门前，手搭在门缝边缘。

几乎是同时，虞温转回身来，如同无事发生一样上了楼梯，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他。

“这是我从二楼揭下来的谜题。”

入即所求之门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无两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月阴晴任变迁。

这是《红楼梦》里薛宝钗所作灯谜。乔水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虞温解释道：“《红楼梦》里薛宝钗作的灯谜，谜底是‘更香’。古代为夜间打更做线香，燃完一支为一更。”

乔水依次走过三扇门前，的确有一扇门前香气浓郁，一扇只有微微香味，而一扇全无气味。

“那最香的这扇是？”

“休息室。”

乔水心道有理。入即为所求之门，进入游戏的玩家求的自然是游玩体验，但身处游戏之中，所求却未必是关卡，而是安全。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是休息室，其次是关卡，而陷阱则将直接置他们于死地。

“我们也确实图的不过是平安罢了。”虞温无奈耸肩。

“存一次档吧，”乔水建议道，“存档位有限制吗？”

“没有。”存档可以随便存，读档却只能读三次。

虞温唤起系统面板，由于隐私保护，乔水看不清他面板上的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在虚空的屏幕上滑动戳点。

“搞定，”虞温挥去虚拟屏幕，对屏幕后面的乔水露出微笑，“准备好了吗，乔哥？”

说着，他走到香气微弱的那扇门前，拉开大门：“我来开路。”

他的背影消失在黑雾之间，有一瞬间像是彻底融入进去，又像是被雾气吞没，乔水不敢过多停留，连忙跟了上去。

回身关门的一刻，他看到一个女孩披头散发地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她双目惨白，没有瞳孔，但乔水莫名感到她的目光正空洞地投向自己。他被吓了一跳，看清女孩之前，黑雾掩盖了视线。

穿过黑雾，两人来到一间卧室。

室内陈设整洁，墙面和桌椅柜子都是色调各异的蓝色，现代装修风格下，整个房间如同海底世界一般。

“我刚刚关门的时候，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小姑娘。”乔水说道。

虞温不在意地点点头道：“嗯，没事，可能是什么回头杀，专门为了吓你一跳设计的。”

乔水见他这样说，也就放心下来，转身观察房间去了。

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三层大书柜，顶层和底层摆着各类诗集，中国古代偏多，偶有几本外国诗集，中间一层摆放的是一些古典小说和戏剧，看得出房间主人偏好古代文学。

虞温见他隔着玻璃盯书架盯了许久，便开口搭话道：“有发现什么吗？”

乔水回道：“没有，只是觉得房间主人看过的书很多。”

他指指中间那层：“不说上下的诗集，单就中间这层，我只读过《红楼梦》和《西厢记》，余下《长生殿》《牡丹亭》这类也只是有所耳闻，其余更是名字都没听过。”

他大概能猜出自己没听说的那几本书是什么类型。

乔水打开玻璃柜门，书架不染纤尘，书籍外壳像是新的一样，只有微微泛黄的卷边可见主人经常翻阅，书中夹着的有各色书签，也有几支干花。

房间主人或许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

另一边虞温把第一次来这关时收集到的线索拿给乔水看。他递去的是书桌上摆放的照片和铜镜，铜镜只是现代工艺制品，花纹和镜面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照片却只有一半，另一半像是被火烧掉了，发黑的边缘留着烧焦的痕迹。剩下的一半照片上是一位面容清丽的女性，她倚靠在长廊的木柱旁，纤细的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眉眼间透着忧愁。

她就是房间主人。内心中有声音这样告诉乔水。

书桌有三个锁着的抽屉，床上摆着一支像是刚折不久的梅花，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可以探索的事物。

“衣柜看了吗？”乔水问道。

“没。”

？

那么大个柜子摆着不看？

虞温错开乔水诧异的目光，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觉得这是间女生的卧室，就没好意思。”

小伙子还挺有礼貌。

乔水面对衣柜门虔诚一拜：“姑娘，冒犯了。”

打开衣柜，空的。

一支柳条编的圆环孤零零地躺在衣柜底端，干枯的枝叶看起来一碰即碎。

乔水小心翼翼地拎起柳环，正要回头告诉虞温自己的发现时，被身后金属落地的声音惊了一下。

“虞温？”一览无余的卧室里没有虞温的身影，铜镜静静地躺在地上，上面压着本该在床上的那支梅花。

卧室窗外隐约传来什么声音，乔水顾不上探查，捡起镜子和梅花，发现本来应该映出自己面容的镜面一片漆黑，花枝拂过，曲折黑暗的走廊出现在虚空中。

虞温多半是没拿稳道具，掉进走廊里了。

乔水装好道具，匆匆踏入走廊寻找虞温。

“小雨，今天为什么去二楼？”提问的人声音嘶哑而虚弱。

面色青黑、双目全白的小女孩站在血泊里回答道：“看、哥哥。”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发出“咯拉咯拉”的响声，脑袋扭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对着地上的青年道：“他、变了。”

地上的人睁开双眼，眼底是压不住的狂躁和恨意，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让他整张带着血的脸变得阴森可怖。沸腾的情绪揪扯着他的神经，直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面容。

嗯，变笨了，变可爱了。

好像本来也挺可爱。

他这样想着，眼里的风暴渐渐消失，心情也平静下来。

强撑着站起身来，他靠在小女孩肩上，一步一挪地走着。

“以后记得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