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人被感染了。”倪行水收起了温文尔雅的样子，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们不能进来。”

“不！”面前两个高大的男生并排着，耸肩叉腰，这个古怪的动作十分刻意，仿佛在挡着什么。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那两个男生虽为客者，但却比他们这个主人还嚣张，唾沫几乎飞喷到倪行水的脸上。

“你们人多势众，就欺负弱小呗！”左边的男生一脸不屑，“不想帮就直说，就胡诌我们有人感染，你见过哪个感染者像我们这么精神？”

倪行水站在众人最前面，隐隐是这支逃生小队的领袖，他挡在门前说不，门后的人也不敢放人进来。

“末世里，不帮人是本分，帮人是情分。”他语气慢条斯理，然而从眉骨到下颌的线条都透露出一种不容商量的冷硬。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倪行水甚至无视火药味，往前走了一步：“刚刚跑出食堂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给我们的人留点情分！”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拎起旁边那个男生的衣领，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青筋凸起的手臂拽着领口扔到一边，那双铁钳般的双手握住另一个人的肩膀，往墙上悍然一推。

被衣领箍住脖子的男生没站稳，满脸通红，正欲开口骂人。

但是两个男生被分开，所有人都看清了他们挡住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矮小的女生捂住不断流血的脖颈，神色惊恐地望着他们，那流出的鲜血却渐渐由红转黑。

看见这个女孩的瞬间，倪行水身后的伙伴们勃然色变。

陈郑失声喊道：“就是她！刚刚从食堂跑出来时，班长拉了她一把，她直接把班长带进丧尸群里了！”

听见有人揭穿真相，那女孩失去血色的脸更加苍白，细弱的手臂更是绝望地颤抖着，真是...让人我见犹怜。

可惜倪行水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他抱着双臂，打量着那个女孩。

“血液颜色变深，开始向黑色转化，四肢开始不受控制。”他一字一句清晰道，“才多久啊，你就快尸变了，因为被咬在脖颈的位置，离大脑太近。”

倪行水每说一个字，女孩的脸色就白一分，说到最后，她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祝丘站在倪行水身后，想到牺牲的班长，心中有点出神。

害人终害己，她在把班长拉近尸群的时候，也不会想到，一个女生拉动想要拉动一个成年男人的困难，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然而，一旦摔倒，身后的尸群也会有可乘之机。

“喂！陈郑！”被推到墙上的男生十分不满，冲先前那个说出“班长是被女孩害的”这个真相的男生嚷嚷，“你也是体院的，大家练田径那会天天见面，你就这么残害手足？”

陈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被这么一挑衅，就想撸起袖子上去干，然而祝丘却在旁边拉住他，隐秘地摇了摇头。

陈郑望着自己的室友：？

众目睽睽下，祝丘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都看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

然而祝丘却手舞足蹈起来，动作诡异，神态焦急，让人瞬间穿越回远古时代，仿佛还能看见他全身涂满油彩，戴着面具跳大神。

外来的二男一女：？

祝丘心痛地看着他们，手上的动作却翻飞不止。他先指了指自己，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倪行水作为他的男友，突然福至心灵，替他翻译：“他不会说话，他是哑巴。”

众伙伴面面相觑，知道真相却不敢说话。

迎着对面怪异的眼光，祝丘身残志坚，坚持地打着那劳什子的手语。

“他说，之前的事情就不想计较了。”倪行水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但是不可能再毫无芥蒂接受你们，美术室这里也没有物资，还请各位另寻高处。”

左边的男生隐秘地看了眼身后低着头的女孩，略感棘手，又畏惧地看了眼美术室里的十几个人头，终于屈尊降贵般闭上了那张臭嘴。右边的男生狐疑道：“我们学校还收哑巴？”

祝丘闻言几乎暴起，而他暴起的表现也只是手指手臂加速配合，舞出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翻译官倪行水：“他说，你歧视残疾人吗？”

那男生不说话了。

外来者依旧沉默，表情倨傲，但是这已经欺骗不了众伙伴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其实是怯弱的表情，是在色厉内荏。

“走吧。”出人意料的是，那女生话率先开口了，然而声音却异常嘶哑，“先去校医室，我撑不住太久。”

在他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之前，那女孩嘶哑的声音隐隐传来：“你们最好祈祷，自己在意的人永远不会被感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感染的缘故，祝丘总觉得她的声音阴恻恻的，带着一种诅咒似的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丘哥，你是这个。”陈郑向他比了个大拇指，“这叫什么来着...”

倪行水顺从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

看着男友笑意盈盈的眼神，祝丘心中无不熨帖：“吵架打手语，让人愧疚一辈子。这招我用很多次了。”

美术室里仿佛隔绝末世，一派宁静美好，显然是尚未遭到过血洗。

“这里待不了太久。”倪行水沉声道。

他刚刚说给别人听的那句“美术室里没有物资”并不是打发他们。食堂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从天而降的骚乱，他们空着手就跑出来了。

当然，肚子也是空的。

“可以去超市看看。”祝丘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认真建议，“画个地图吧？多制定几条逃跑路线，狡兔还有三窟呢。”

画地图这事，在场人的专业和它最接近的，只有建筑系的倪行水了。

毕竟疫情期间，建筑系学生没办法出校实地考察，就把校内的所有建筑研究了个遍。

而美术室里，遍地都是画纸、橡皮、铅笔，何愁没有战场？

众人团团围住一张桌子，无所事事地看着倪行水作图。

草图渐渐成形，倪行水圈住上面一处稀奇古怪的建筑，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杆，在旁边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致远。

“所以这玩意儿是致远楼？“

肌肉虬结的陈郑推开祝丘，没眼色地挤在二人中间，难以置信道，”怪不得！我说怎么跟我们上计算机课的地方这么像！”

陈郑把草图拍得啪啪狂响，甚至顾不上伙伴们惊恐地竖起食指比在嘴唇，大声地“嘘”。

“这玩意被烧得只剩灰，我都认得出来！当初那个建筑设计师肯定是被学校拖欠工资，蓄意报复，哪有这样设计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除了机房之外的每个房间都可以有电梯直达？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计算机期末考试去的机房在顶楼楼梯？我跑上跑下几百次还迟到了！”

祝丘哂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这也不是你计算机挂科的理由。”

你上机房之前不会抬头看一眼楼层构造吗？再说你一个练田径的，跑几层楼还能怎么你了？

“扯太远了。”倪行水不舒服似的揉揉鼻子，提醒道，“继续研究求生地图。”

祝丘低头凝视致远楼的建筑草稿图，整座楼呈现出一个“凹”字形状。

然而祝丘莫名觉得，致远楼在陈郑眼里估计是“凸”的形状，毕竟凸才更神似国际友好手势，也即竖中指。

虽说致远楼的建筑结构十分奇葩，然而往往越是奇葩的道路就越能灵活逃生，出其不意。

因此利用价值非常大，祝丘继续低头，专注地看着致远楼左边的那一角。

突然，祝丘盯着的地方突然落了滴黑色液体。

“哎！”祝丘头也不抬，想拂去这不详的颜色，“你怎么拿钢笔画画？都漏墨了。”

他听见头顶上传来倪行水不解的声音：“可是我拿着的明明是铅笔啊。”

祝丘的指尖顿住了。

也就是说，这种象征灾难的颜色不是墨水，而是他们最不想的看到的，感染者的鲜血。

这个认知浮现心头的那瞬间，室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整个美术室被置于一片真空环境当中。

祝丘的手指痉挛抽搐，而他却对此无知无觉，甚至无法听见旁边伙伴们的惊呼。

他只是抬起头，紧紧盯着眼前他几乎从未想象过的情景。

倪行水难得浮现出茫然的神色，怪异地嘟囔了一声：“不就是流鼻血吗？看着我干嘛？”

他抹了把鼻子流出的鲜血，低头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团淋漓的黑血。

恍惚之中，祝丘想起来，三个月前，倪行水给自己科普过外面那群丧尸知识的画面。

“就算你意志再坚定，秉性再善良，“那时候的倪行水检查完自己的身体，发现没有伤口，终于松了口气，”被他们咬一口，目前被感染的概率也只有100%。”

这群怪物的少数高级个体甚至拥有拥有异能，虽不至于像好莱坞电影上那样喷火放电，使用起来一般也有次数和时长的限制，但依然让人类胆战心惊。

到目前为止，他们只遇到过两次拥有异能的怪物，但是损失的伙伴却远远不止两个。

“快！”不知道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绑住倪哥！”

“等等！”祝丘如梦初醒，冲向前去，“停手！”

所有人训练有素地分成两部分，几个高大的男生试图控制一直流血的倪行水，另一部分拦住想要冲到他身旁的祝丘。

“你有被咬伤过吗？”情急之下，祝丘只能拣最关键的问题问他。

“拉住丘哥！”陈郑愤怒大喊，“别让他过来，他会做傻事的！”

然而，被众人簇拥在中央往外推的祝丘却不是这样想的。

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说：这不对。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丧尸病毒爆发之前就已经存在，只是一直都朦朦胧胧，抓不住。

地震前老鼠搬家，海啸前海鱼上浮，大多数生物面对灾难都有感觉，他只当这是病毒来临前人体应有的征兆。

“停下！”祝丘的声音被镇压在伙伴们的喊声里，“这不是正常的被感染！”

倪行水身上没有伤口，没有任何人见到倪行水战斗时被咬伤。

最重要的是，倪行水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要是自己被咬，他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告知大家，指挥分工，控制自己，绝不拿他人生命冒险。

短短几十秒时间被拉长出斑驳光影，时间本应飞速流逝，但却又因为达摩克里斯剑悬在头顶，那种死亡的轰鸣使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祝丘恍惚响起了那个女孩临走前最后一句话：“你们最好祈祷，自己在意的人永远不会被感染。”

诅咒一语成谶。

无数手臂挥舞着阻挡视线，他只能透过人头攒攒的缝隙，勉强窥见那一边的景象，远远没有自己这边凌乱。

乱七八糟中，谁也没注意到倪行水已经逼近美术室的窗台。

此时，美术室窗口大开，风声猎猎作响。

千钧一发之际，祝丘爆发出激烈的呐喊，脖颈青筋蜿蜒冲上脑门：“别去那边！”

不对———肯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砰！”

他只听见一阵可怕的声音，像是躯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倪...”陈郑声音颤抖，“倪哥掉下去了！他坠楼了！”

所有人打开美术室的门，齐刷刷往楼下的封闭花园跑，幸好这栋楼的丧尸已经被清干净了。

祝丘失魂落魄般地跟在众人身后，他能感觉到忧伤，然而心头的不安却超越了难过，一时间占尽风头。

花园中央，祝丘只看见众人环绕着地上的躯体，伙伴们表情各不相同。

众生百态前，祝丘往前的脚步骤然停在原地，他好像失去了面对这一切真相的勇气。

万一他被摔得很难看怎么办...祝丘不知道自己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他就是不想看见男友七零八落的尸块。

祝丘浑浑噩噩地往后转，拖着脚步慢慢回到美术室。

他用力按下门把手，推开门。

清风从门框灌进，吹落一地画纸。

斑驳的光影投在眼前的人上，画画一样勾勒出这个熟悉的轮廓。

不可能的。祝丘错愕地想，如果这个人是倪行水，那楼下那个是什么？

听到开门声，美术室里背对着他的倪行水立刻转过了身，一切就仿佛二人的首次相见———

如果忽略倪行水全白的瞳孔，以及满脸的黑色纹路。

此时此刻，祝丘终于见到了第三个拥有异能的丧尸，同时他也知道了这个丧尸的异能是什么。

倪行水感染后的异能是制造幻象。坠楼是假，感染是真。

与此同时，楼下的伙伴们难掩恐惧地看着倪行水的尸体渐渐消散。

“假...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