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的初夏，又是一年凤凰花开时。

海礁嶙峋，郁郁葱葱，碧波荡漾，纤云不染。

关屿白坐上去往鼓浪屿的轮渡，柔和的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感受着风里特有的咸涩味道。

避开节假日和黄金周的人山人海，鼓浪屿依然还保持着那份独有的恬淡闲适与宁静美好。

东渡邮轮中心码头至鼓浪屿三丘田码头航线，每20分钟一班，普通游客票价35元，而关屿白凭工作牌可以免票。

是的，他是去工作的。

这些年，鼓浪屿上不少年轻的居民都陆续搬到了对岸工作和生活，因此岛上留守的更多是老年居民。

关屿白就职的市医院和岛上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签订了双向转诊协议。市医院为社区提供技术指导，每周定时派专家下社区出门诊。如果遇到病情复杂或危重的患者，便通过绿色通道转诊至市医院进一步治疗。

今天原本是科室的杨佑坤主任带队，但他临时接了一个紧急会诊，便让关屿白带着一名护士先行前往鼓浪屿。

出发前杨主任对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说道，“屿白啊，我之前看过一组数据，岛上的社区对家庭户进行过全覆盖走访登记，60岁以上的老人大约有2100人，其中高血压糖尿病病史的患者有1600人左右。你第一次去岛上出诊，还是要小心谨慎些，虽然我知道你业务能力很强。”

“知道了，主任。”关屿白应道。

杨佑坤想了想，多交代了一句，“你到了以后，多关注一下红标人员，那些都是独居老人，非常需要健康管控。”

这不是关屿白第一次去鼓浪屿，却是他第一次以医生而不是游客的身份登岛。

下船的时候，人比较拥挤，艞板轻微摇晃中，身后一个人踩到了他的脚后跟。

关屿白微微蹙起眉头。

“啊……对、对不起，我赶时间没注意脚下，很抱歉。”这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干净纯粹中还透着些阳光的味道。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对方个子高挑，五官长得极为俊美，穿着扎染花衬衫搭配黑色九分裤和圆头皮鞋，简约又不失时尚。见关屿白回望，他唇角微弯扬起一个表示友好和歉意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未能抵达眼底，在浅褐色的眸瞳里依然隔着一种看似很近其实又不太近的距离。

关屿白冲他点点头，“没事”，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

他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后面那人突然又追了上来，向关屿白问道，“那个……请问您知道岛上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怎么走吗？”

“鼓浪屿就这么大，你随便顺着一条路一直走就能到。”关屿白原本想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时鬼使神差改了口，“我们刚好顺路，一起走吧。”

“好啊好啊，谢谢。”年轻人长舒了一口气后说道，“今天是市医院派内分泌科专家来出门诊，我答应了一位老人家要带他去就诊的，刚才一直担心自己来晚了排不到专家的预约号。”

护士小蔡在旁边一听就乐了，“别着急，你肯定赶得上。”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市医院的专家预约号很难排啊……”年轻人略微疑惑。

“因为今天来出诊的关医生就在你面前啊。”小蔡也不卖关子，一语点破。

方青骆立刻转头看着身边比自己还高大一些的关屿白，“啊？！这……您真年轻，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专家，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非要靠才华……”

关屿白看着他却没搭话，心里想着，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脸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这让他整个人又凭添了几分活泼可爱。

见对方并没有搭理自己，方青骆便识趣地闭了嘴，其实他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小蔡稍稍放慢步子，和方青骆并排走着，然后小声对他说道，“别介意，关医生一直就是这样子，其实他人挺好的。他平时除了询问病情的时候会主动多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就是一座人形移动冰库，因此虽然他是我院十分稀少的英俊潇洒高学历年轻海归博士，但是却没有人能摘到他这朵高岭之花，哎。”

“是么，我还以为他是看我不顺眼呢。”方青骆抬手理了理自己有些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看我。”

他说话时唇边含笑，像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圈涟漪，小蔡顿时看呆了。

“你今天是带谁来就诊呀？”小蔡找了个话题问道。

方青骆解释道，“我是去年台风‘尼格’登陆后，来岛上采访受灾情况时偶然认识陈伯伯的。他的独子早几年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去年妻子也走了，现在一直独居，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病史。前段时间我给他打电话，他无意中跟我提起说自己有一只眼睛最近开始看不清东西了，雾蒙蒙的，我就联系了社区，然后刚好听说这周末有内分泌科专家团队来出诊，就想着一定要带他来看看严不严重。”

“原来是这样……”小蔡说道，“你真是个热心人，但是我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一名记者。”

方青骆将声音稍微压低，“其实我刚入行没多久，记者证都还热乎着呢。”

小蔡闻言莞尔一笑。

接下来的一段路，三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等到能看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所在的小楼时，方青骆用手机给陈伯打了个电话，原来他已经提前过来挂好号等候就诊中了。

小楼门口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看样子是特意出来迎接自己身边的这两位医护人员的，方青骆默默跟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果然一番握手寒暄后，两人便被这些人簇拥着进了门。

方青骆先在候诊室找到了陈伯，一段时间不见，他的气色比之前稍差，但看到方青骆还是很高兴，“青骆，我都说了不用你陪自己能行，你还非得来跑一趟。”

“我知道您一个人也行，我就是来看看您。”方青骆说道。

“好、好，也是，你陪老头子我聊聊天也行啊。”

方青骆再次见到关屿白，他已经换上了医生的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听诊器。

护士小蔡在一旁熟练地测血糖测血压并做好相关登记。

关屿白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但询问起病史时很有耐心，听得很认真。遇到不会普通话的老人家，还会说上几句闽南语沟通，然后在电脑上飞快地打字，完成门诊病历记录。

方青骆看清了他胸口的工作牌——市医院内分泌科，关屿白。

轮到陈伯就诊，关屿白先快速看了一遍他近半年来的用药情况和血压血糖监测记录，然后用笔灯检查了一下陈伯的眼睛。“刚才给您快测了一个随机血糖，您这个血糖还是控制的不好，所以容易引发一些糖尿病的并发症，眼睛极有可能是白内障，但还是需要眼科医生确诊一下，白内障是小手术，但是手术前我们还得先把血糖控制好。”

陈伯点点头表示配合。

关屿白低头填好一张住院单，“您的个人情况符合白内障全免手术费政策患者的标准，这边需要留一个联系人和联系方式，等科室有床位会第一时间跟您联系，入院后我们要再完善一下相关检查。”

“那留我的吧，方青骆，青草的青，骆驼的骆，电话是13965XXX366。”

关屿白写着字的笔尖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方青骆……骆驼的骆？不，你根本不是什么骆驼，‘骆’字其实是指黑鬃的白马。是不是，小马儿。”这个想法关屿白自然没问出口。

陈伯在一旁问道，“青骆，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你的工作啊？”

“不会，我的工作不需要坐班，虽然也很忙，但时间上相对自由，没事的。”方青骆宽慰着说道。

“那好吧，我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去大医院办住院确实费劲，多亏有你啊，青骆。”

因为后面候诊的人还比较多，关屿白将病历本打印好后连同住院单一起递给方青骆，“今天就先这样。”

方青骆接过住院单粗略看了几眼，关屿白的字意外地不像很多医生走狂草路线，是清新俊逸、潇洒出尘的行书字体，而“关屿白”三个字，写的更是遒劲有力。

收好住院单，方青骆带着陈伯先回了家。

关屿白望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对旁边的护士小蔡说道，“这个病人我来收，刚好过两天我有个患者可以出院了。”

有些病人特别是慢性病病人会比较固定的在同一个医生那就诊，这其实是更有助于病情的治疗，因为主治医生熟悉情况也能有效减少重复的检查。

于是小蔡也没多想就答道，“好的关医生，到时候我会和主班护士讲排在您的床位。”

过了两天，有个陌生手机号在早上十点半打给了方青骆，他平时联系电话也比较多，没多想便接了起来。

“你好。”

“请问是方青骆吗，我是市医院内分泌科医生，关屿白。”

“哦，您好，关医生。”

“今天下午我有个病人会办理出院，明早你可以带陈伯来入院。”

“好的，谢谢。”

两人的对话以极简的方式结束。

方青骆随即给陈伯打了个电话，请他提前简单收拾一下，自己明天一早在对岸的轮渡码头等他，陪他一起去办住院。

他其实并不喜欢进医院，记忆里关于医院的记忆都很不美好，但方青骆是一个重诺之人，说到便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