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睡着了?叫你一直没反应。”沈霖作为木卫三睁开眼睛打招呼的时候,就听见牧佳瑜如此说道。
“通常来讲我的活动时间是晚上九点以后和早上五点以前。”沈霖说起这话来丝毫不觉得心虚。
“你的作息和人类几乎完全相反啊。”牧佳瑜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沈霖悄悄伸出一个被角探头去看牧佳瑜的屏幕,却被对方挡了一下,“偷看人家屏幕不太礼貌哦。”
沈霖心说他都看过好几次了,他之前以为这是梦……人们在梦里总是会格外的肆无忌惮放浪形骸,一如弗洛伊德所说:梦是欲望的满足。
他并不打算否认自己对牧佳瑜的窥视欲和探索欲。
好像把这人看清了,他就能不再喜欢了似的。
沈霖第二次见牧佳瑜,是在北院的图书馆里。
子乌南院校区占地面积大且设施简陋潦草,无数新生报到后便打道回府直接复读,沈霖是留下来没去复读的大多数。
而子乌北院虽说从正门来看比南院好了一些,但走进去你就会发现这就是只正面开屏的孔雀,往后走走大家就能看到孔雀难看的屁股,而且它面积比南院小。
但到底北院设施相对还是要好些,北院有大小两个图书馆,馆藏图书类型远比南院唯一的一个小小图书馆要丰富得多。
大一课少,沈霖没事就坐着班车晃荡到北院去探索校园环境。
后来他就爱上了北院最新最大的那个图书馆。那是全学校最不容易停水和下雨积水的地方,厕所也干净,还有着丰富的藏书和良好的学习氛围。
尽管图书馆的导航电脑总是没办法告知沈霖他要找的书的位置——它的搜索结果总是告诉他书在八楼,可这图书馆只有五层——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往图书馆跑,看那些专业课之外的“闲书”。
他常去的阅览室是进门右拐的第三阅览室,那里面没桌子也没人自习,只有一排排的书架和满满当当的书,极为冷清。
没有可供自习的地方的阅览室总是不常有人,甚至有些连灯都不开,毕竟少有人去。
大批大批的子乌人期望逃离这所不甚理想的学校,于是拼命拼命地学习,期望着考研考公考什么都能平稳上岸。
十月一放假那天沈霖又去了图书馆,他顺着那一排排的书架走到了第三阅览室的最后方,却意外看见那位大瑜学长正站在阅览室最后面的窗台旁低头看书。
空调早就停了,窗前垂地的厚重窗帘只有牧佳瑜所在的位置被拉开了一线。室内闷热,牧佳瑜推开了一点他面前的那扇窗子,隐约有风吹过,撩过了牧佳瑜的发丝、沉闷厚重的窗帘和沈霖的心脏。
他多像只孤僻的猫,轻而易举便可脱离人群大步向前,还躲在这种少有人来的地方看书。
牧佳瑜看了多久的书,沈霖就看了多久的牧佳瑜。
不知道过了多久牧佳瑜伸了个懒腰活动脖颈,无意中一回头就看见了沈霖,于是抬手打了个招呼。
沈霖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他看到了被扣在窗台上的那本书。
《荒山菊》。
“你怎么来了?今天道馆没有训练。”牧佳瑜还以为沈霖是来北院参加赛前集训的。
“我来看书。这儿比南院馆里的书多,环境也好。”沈霖笑道,他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窗台上的那本书上,“你在看《荒山菊》呀。”
“你看过?”牧佳瑜问道,“我才看完第一个故事。”
身处图书馆,他们的声音都放得很轻,沈霖在那一刻爱上了牧佳瑜的嗓音。
温吞又不干脆,像温热粘稠的米汤,让人想吞下肚去。
“看过,我也只看完了第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我看了很多遍。没看懂。”
“我也是。”牧佳瑜笑了,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非常漂亮,显得那距离感瞬间消失掉了一部分。
毕业之后沈霖又看过一遍荒山菊。他爱那字里行间的诡异和迷幻,但他还是没懂它讲的究竟是个什么故事。
时间回到现在。
“传说老物件会成精,或许我是个老物件,或者我身上寄托了什么感情,于是我成精了。”沈霖开始回答起前一天晚上牧佳瑜的问题,“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精怪,不知道成精的条件和流程,也不清楚精怪之间的势力纠葛。普通人和人类之间或许会存在类似你我之间的关系,但我也只是猜测。我不清楚二者之间的具体关系,更不清楚存不存在生殖隔离。我的身体不分上下左右,就好像这只是一具皮囊,而我的灵魂可以在其中翻滚,头部的灵魂翻滚到哪里,对应的部分就可以‘抬头’。”
他的说法含糊而巧妙,避开了关键信息,加注了大量的未知,和一部分确凿的真实。如此种种混杂在一起,显得荒诞又离奇。牧佳瑜对此早有预料,于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匆忙写完了教案,又开始盯着《逃离地球》(第三版)发呆。
那被子一角于是也悄悄凑过来,牧佳瑜斜了他一眼,没再挡着他。
半晌,牧佳瑜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木星那个角色?”
“‘我们都身处阴沟,但仍有人仰望星空。’”沈霖幽幽叹了口气,“木星是仰望星空的人。”
“他很理想化,在那样的环境里,显得非常幼稚。”牧佳瑜关了电脑往被子深处出溜了进去,“评论区也有很多人在骂他,更多的人会更喜欢长宿一点,长宿会更务实。当然也会有人骂长宿的‘自甘堕落’,无双的‘无情无义’,不过貌似更多人会对主角感到不满。”
“你会在意那些评论吗?”
“说不在意是假的。”牧佳瑜好像是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同声音一起模糊在厚重的被子里,“不过这都是正常的,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甚至说作为网文写手,有人来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这世上有那么多故事,能被看到就是幸运。”
“为什么是‘第三版’?”沈霖问道,“最开始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吗?”
“第一版是个小短篇,主角只有一个木星,短短两万字讲述了一个理想主义的人类在发觉大家不过都是宇宙罪人后试图逃离地球并最终失败的故事。”牧佳瑜懒洋洋地说道,“第二版我开始把它写长,它跟现在这版最大的区别是没有无双。”
“所以你每改一版就加一个主角?”
“可以这么理解。”牧佳瑜懒得解释太多剧情上的细微变动,“唯一不变的就是木星和结局。”
“没想到写小说会改这么多版。”
“也说不准,我有时候会把一篇文章改很多版,也有时候会写完不改直接发。”牧佳瑜缓慢地开始回忆自己这并算不上顺利的写作经历,“之前有两次全文存稿,一部二十八万一部三十八万,我把它们分别从头到尾改了三遍,每一次都改动了相当多的东西。”
“一遍一遍改下来不会烦吗?”
“说一点不烦是假的。但也算是痛并快乐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牧佳瑜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开门。
沈霖也悄悄看过去,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像片巨大的影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那个人问道。
“房东都没赶我,你赶个什么劲?”牧佳瑜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听起来一点都不着急,“急着让你对象住进来?”
“你都知道还问个什么劲。”对方好像是笑了,那语气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别这么自取其辱,咱俩大可以好聚好散,昂。”
“行。知道了。”牧佳瑜懒得纠缠,他抬手欲把门关上,对方却一把抵住了房门。
“怎么了?”牧佳瑜抬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你说是这么说,可是这都三个月了,你也没搬走。”他说着,叹了口气,“芯儿里够硬的啊,牧佳瑜。”
“你到底想怎么着?”牧佳瑜索性把房门大开,他坦然地看向面前的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一周之内搬出去。”那人加重了声音,顺带用手指用力点了点牧佳瑜的胸口,“别怪我没警告你。”
“行。知道了。”牧佳瑜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他的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晃来晃去,像个巨大的风筝。
然后那人离去,还顺带关上了牧佳瑜的房门。
沈霖知道那个人,那是牧佳瑜的对象齐栾,但他不知道他们已经分了手。
听学姐说他们是同届入学的,但专业不一样,齐栾是学小动医的。大一的时候他俩就通过运动会认识了,后来到了大二就确认了关系,之后就这么一直谈到了毕业,还一起在外租了房子。
这么算来他们这都在一起第七个年头了。怎么就分开了?七年之痒吗?
齐栾提到了三个月。
三个月……大瑜已经三个月没更新了。
牧佳瑜转眼间便又出溜进了被子里,沈霖下意识地将他裹得更紧:“他谁啊?感觉好没礼貌,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沈霖的脚趾都能感觉到自己话里四溢的茶香。
“他是我前男友。”牧佳瑜的语气不急不缓,显得这事就没有那么苦不堪言,“三个月前我们分了手。”
“抱抱你。”沈霖借着被子的皮囊肆无忌惮地拥抱着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心上人,只觉得这人高马大的青年在这两米乘两米三的被子包裹之下显得格外娇小。
“难以想象有朝一日我会被一条被子安慰。”牧佳瑜伸手拍了拍被子表面,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你看过《荒山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