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下了楼。
上了车,他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
顾轩警惕地看着窗外的路,右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看见他不安的样子,哑然失笑道:“你父亲当年也是作孽,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他自找的。”
顾轩循声望去,只看见那人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再发话。
说到底,顾轩一个人久了,也会慢慢习惯了享受孤独寂寞。
窗外残阳如血,本是一番绚丽景色,在此刻一片寂静中,却令人产生如坠深渊的幻觉。
恍惚中,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
顾轩未立刻推门进去,他在门外静静站着,一手轻放门把手上,却无打开门的动作。病房内床上的一位外貌几乎为耄耋老人的男人仿佛感应到什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对分离二十几载的父子,此刻竟只凭着血浓于水的羁绊,互相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顾轩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开门带起的风拂起雪白的窗帘,顾轩看着半靠在病床上的中年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城在看到顾轩的那一刹那,眼睛亮了亮。他盯着顾轩,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顾轩是他老来得子,看着眼前青年人的清俊风骨,就要到不惑之年的他只在心里感慨着岁月的流逝。
虽说他曾在暗处无数次自豪地看着优秀的儿子一次又一次接过荣誉的奖杯,但这样的两人相见,还是头一回。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刹那间,老人已是热泪盈眶。
“小轩······”顾城苍老的声音响起,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止住。他随后叹了口气,转头对身旁的秘书说:“把合同给他吧。”
顾轩接过合同书,刚看了两行,便觉得不可思议。合同的内容是顾城打算把年利润上百亿的耀轩企业转手给自己,合同一旦达成,即日起,顾轩就是耀轩的总裁。
想不到,眼前便是那个带领耀轩成为能够和陆企并驾齐驱,在N市形成经济示范带动作用的大规模企业的总裁。他求学的时候,几乎是听着他创下的一个又一个奇迹长大的。
刚刚坐在副驾驶上那位中年男子弯了眼睛,温和道:“小轩,我叫沈华,是耀轩的股东之一。你不用担心其他股份对你所持股的影响,我们自有专门团队为你打理这些。其他工作上的事情你父亲和我也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
顾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沉默不语。
此刻,他所想的并非耀轩辉煌的过去与无限可能的将来,而是将目光集中于那耀轩二字。
耀轩······耀······轩······
光宗耀祖,气宇轩昂······顾轩不敢自作多情的觉得,耀轩的名号和自己有关。
温姨说过,自己是在一个清晨被放在孤儿院门口,襁褓里放了姓名与生日,以及一张三十万的支票。
与亲生父母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张不足手心大的纸片。去银行询问,得到的结果却是支票的开出者早已注销账户,自此,线索便断的一干二净。
他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他们,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光阴荏苒,活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之中,对亲情的幻想,似乎也早已泯灭。
就像一枚落入深涧的石子,只在刚落入前发出一次清脆的击水声,随后愈沉愈深,逐渐沉底,不再发出一丝声音,随着寂静的深渊一同缄默了。
那之后,顾轩拼尽全力考上心仪的大学,全国最顶尖的学府,最顶尖的经济学专业,在寻常百姓家,光是入校,便足矣成为一辈子炫耀的资本。可他却将本该肆意释放自己的青春年华,完完整整地献给了浩瀚书海。
告别生活了十八年的孤儿院,大学是个完全陌生的小社会,在这里,不擅表达的他果不其然地被孤立于一隅。
十八年,足以让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这个小小的地方给他的所有恩情。对顾轩而言,即使院长从未给过他超过别人一分的怜爱,也并未在这里拥有一个哪怕可以说上话的朋友。只是一粥一饭,他都将此当做恩情铭记在心。孤儿院就是他的家,他的归宿,他的根。根在,树立,根断,树倒。
如今,白纸黑字,生生要斩断这根。
是与顾城相认,日夜在风口浪尖上踟蹰前行,还是恪守自己原本平凡卑微的生活?
顾轩眼中愈发深沉,他盯着手中的文件,指尖泛白,低头不语。
沈华不由得向顾轩投去赞赏的目光。荣辱不惊,冷静沉稳,面对眼前价值千金的股份却不为所动,不愧是顾城唯一的儿子。知子莫若父,如果按照顾城的计划将耀轩交给他,想来也是耀轩的一条出路。
顾城在顾轩眼中看不到一丝波动,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一眼望去似是能望到底,可是那双眼睛忽而眼底深处闪了闪,让顾城的揣测落了空。而后,他又沉静得像是古井中的寂月。
井水倒映出完整的月亮,月光却铺遍了地面。
矛盾而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