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想,他大约真的要死了。
这是一间昏暗的囚室,飞蛾绕着油灯扑棱翅膀,小窗户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谢则费劲眨了眨眼睛,鲜血糊住的双眸刺痛又干涩,眼前始终一片迷蒙。
这一天……来得竟如此之快。
虽早有预料,小皇帝将长剑架到他脖颈上的时候,谢则仍是怔忡了好一会儿。
大燕年纪轻轻金贵不可言的皇帝陛下,动作轻松如握着小孩玩具般握着青犀剑,剑尖正对着他的喉管。
谢则和他对视良久,小皇帝手腕下移,表情漫不经心。
剑尖锋锐挑开他的衣扣,一颗,两颗,三颗……直至谢则脸上漫起羞恼耻辱的绯红色。
小皇帝蓦地笑了出来,挥挥手:“拖下去,打入死牢。”
然后,受谢则多年恩惠的暗卫一拥而上,剥了他的锦衣,扔进死牢。
谢则入狱至今,外头已不知过了春秋几载。
有时他一闭眼,便会想起江行止那张脸,和他似笑非笑,胜券在握的神态。
倒是颇有他父亲当年的神韵。
谢则半是感慨半是酸涩。
毕竟是亲手带大的孩子。
谢则记忆分明,当年他自先帝手中接过江行止时,江行止还是个软糯白净的小孩。
四岁的孩子,不知世事,睁着两汪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一切。
腥风血雨飘摇,皇权更迭崩塌,好像与他全然无关。
谢则心里那根柔软的弦一下子被触动了,余音袅袅,响了十四年。
谢则生性寡情淡漠,不知为何,却对这孩子生出莫名的慈悲。
他弯腰将他抱起,小孩呆了呆,立马将脑袋埋到他胸前,咧着嘴乖乖地叫:“香……香……”
谢则何曾见过这幅场面,当下被刺了个大红脸,无措地将他往旁边人怀里塞。团子两只手死揪着他衣襟,小脸憋的通红:“香……香……”
谢则无奈,只得接过去,好声好气地哄:“殿下乖,微臣抱着您呢。”
这一哄,就哄了十四年。
眨眼的功夫,小团子已长成了杀伐果断的铁血帝王。
前天晚上倚在他膝头撒娇,第二天就能夺了他的权,拿捏住他的性命和软肋。
那般镇定自若,连谢则也没瞧出丝毫不对劲来。
谢则心里五味杂陈。
教养了十年的孩子终于长成理想中的模样,第一个便拿他开刀,真说不出该欣慰还是悲哀。
回忆戛然而止。
狱卒打开牢门,有人走进来。
谢则费力抬起脖颈——江行止为折辱他,在他颈上套了条银链子,他一动作,链子便叮叮当当的响。
来人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玄衣华服,黑袍滚着耀目的金边。面如冠玉,两道浓眉斜斜地勾入长鬓,桃花眼春光潋滟,说不尽的风流闲逸。
不像帝君,更像个满楼红袖招的翩翩佳公子。
谢则动了动嘴唇,只是没发出声音。
江行止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
“摄政王。”
他的嗓音是独属于少年的清亮,暗里又夹杂着一丝隐秘的撩人气息。
谢则闭上眼,颊上倏地传来冰凉触感,江行止食指托起他的下颌,笑眼弯弯。
“朕亲自来探望摄政王,摄政王怎么不理我呢?”
谢则闻言,方睁眼对上他的视线。
“多久了?”
喑哑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疲惫。
江行止动作一顿。
“三月。”
“三月……”谢则重复了几遍,忽地启唇,绽开一缕幽幽的笑意:
“圣上留罪臣苟活五日之久,莫非仍未下定决心?”
“罪臣……”
江行止恍若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回味着罪臣二字,颊上笑容愈浓。
“摄政王说说,你何罪之有?”
谢则睫羽轻颤,无名怒火猛窜上心头。
他竭力平稳着呼吸。
“江行止,你不要太过分。”
少年帝王英俊的眉头因他这句呵斥皱起。
江行止索性蹲到他面前,指尖绕着他颈上的链子把玩。谢则微微发着抖,手背青筋暴凸。
“玄铁打造的狗链子用来锁摄政王,朕好像确实挺过分的。”江行止含着笑,拂了拂他鬓边的碎发,继而俯身到他耳边。
“摄政王似乎瘦了好些。”
谢则一悚,一只温热的手掌沿着衣摆滑进去,顺着腰线肆无忌惮游走,又摸不过瘾似的揉捏起来。
谢则又惊又怒,一掌挥过去:“混账,你做什么?!”
他本就身体孱弱,又饿了多日,凌厉一掌对江行止而言不痛不痒,江行止轻松擒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
谢则本来是趴在地上的,被他蛮力一扯,半个身子腾空,脸正好撞进他的胸膛。
下半身的伤口因此撕裂,霎时鲜血淋漓。
谢则闷哼一声,压抑着呻吟,咽下一口血沫。
“……混账。”
江行止毫不在意。
“混账,也是摄政王教出来的混账。”
他掐住谢则下巴轻晃。
“皇帝问话,你个当臣子的不能不答。”
“谢则,你觉得,你有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