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石毅刚升起的好感就荡然无存。
石磊把他护得极好，养出了他颇高的心气儿，闻言脸色涨得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洛玉池。
洛玉池脸色更凉了，阴沉沉地问：“你不愿意？”
石毅当然不愿意！
他哥这样的侍卫跟寻常下人不同，除了躬身行礼之外顶多半跪，而他没有奴籍，又是个上过学的学生，按礼说只需要跪官员跟皇室。
但这两种人，他偏有没遇到过。
该不该跪？
石毅沉默着，想起大哥背后脓血横流的伤口，想起大哥多年来对他的供养，大哥宁愿自己饿着、穿着打着补丁的里衣也要为他攒拜师的束脩。
大哥能为他做到这些，他难道要为了所谓的自尊心看着大哥去死吗？
他只剩下大哥了……
牙关紧咬了一会儿，石毅硬邦邦地跪下，沉声道：“奴，石毅，愿奉洛少爷为主。”
他比洛玉池高出一头，刚刚说话时洛玉池还要仰头看他，顷刻间就变成了俯视，本是很令人快意的一幕。
但洛玉池不高兴。
以前石毅喜欢他，他觉得恶心，石毅多看他一眼都要挨他的巴掌，现在这人不想看他，他也气得不行。
眼前的场景令洛玉池不安，他捏住石毅的下巴与之对视，果然只看看熊熊怒火。
这样的目光洛玉池不陌生，但不该出现在石毅眼中，他于是凶巴巴又娇气地说：“你不忠心，我不要你！”
说罢，摔门回房间里，闷闷不乐地扑到锦被里，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委屈得不行。
石毅怎么可以嫌弃他？
作为幺儿倍受娇宠的他没学过正经东西，只知道谁能招惹谁要避开，纵使有这番奇遇也还是什么都不懂。
他看不起石毅这条狗，但居然狗都不肯跟他。
就很气！
石毅仍在外面跪着，他也不知道喊对方起来，独自抱着锦被偷偷哭鼻子，哭得眼睛都肿了。
再过几年他就会被赶出去，到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天天看别人脸色，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公子吗？
轻软的啜泣声钻进石毅耳中，他迷茫了起来。
谨慎地、认真地，石毅带着满脑门问号回想好久，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欺负洛小少爷。
但也不是特别确定，主要是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太凶。
刚刚他有凶洛小少爷吗？
好像没有。
但多回想一会儿，他又依稀觉得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含着眼泪，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确实有点吓人。
一时之间，石毅不知道自己是该站起来带大哥走，还是该跪在这里，求洛小少爷救治大哥？
前者固然艰难，后者却似乎更不容易。
还没捋清头绪，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见他望过去，就朝他招了招手。
他不认识石毅，但石毅认识他，知道他是洛家二少爷洛玉溪，就没有拦他。
“喂，”洛玉溪小声问：“阿池怎么样了？”
石毅侧耳听了听，轻轻细细的啜泣声已经停止，屋内悄无声息，他于是说：“像是睡了。”
“真的？”
洛玉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脚步十分轻快。
石毅这才发现他竟带了个枕头，显然是要悄悄爬弟弟的床。
洛玉溪没有看他，甚至不关心他为什么跪着，在他看来，阿池不顺心时有仆人受罚理所应当。
他也挨了阿池的罚呢……
一连三天被幺弟拒之门外的洛玉溪，终于混到了洛玉池床上。
自重生之后洛玉池睡眠就浅得很，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刚有人靠近他就已经醒了，惊惶抬头一看，脚就踹了出去。
“哎，轻点轻点！”
洛玉溪被踹了也不生气，反而顺势抱住弟弟的双腿，笑嘻嘻把下巴枕在洛玉池小腹上。
“阿池，明天有花灯会，我把灯魁赢给你好不好？”
以前两兄弟也常吵架，吵完之后洛玉溪爬床抱着弟弟许诺出各种好东西哄个小半夜，第二天兄弟俩就又会腻歪在一起商量明天要去哪儿玩。
洛玉溪以为这次还会跟往常一样。
但现如今洛玉池看到他，只会想起成年后的这个人将灯笼踩烂对他说“你不配”时的样子。
他于是踹得更用力了，愤怒地说：“滚开！！！”
他力气小，洛玉溪还当他是在玩闹，笑说：“就不！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好阿池，都三天没见过你了，让哥哥——”
还没说完，忽然被拽住衣领大力丢了出去。
石毅护在洛玉池身前，看洛玉溪的目光宛如在看畜/牲。
他之前想不明白，洛玉池这样的娇娇少爷什么都不缺，怎会一时兴起去看望他哥，还非要新收个侍卫？
现在他懂了，甚至开始心疼洛小少爷。
洛玉溪怒不可遏。
被弟弟踹几下没事，但对别人洛玉溪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扬声唤了几个健仆进来。
“把这目无尊法的贱奴绑起来，直接发卖！”
洛玉池比石毅反应还快，紧紧攥住石毅的胳膊把他往身后拽，对洛玉溪怒目而视：“凭什么？这是我的人！！！”
洛玉溪见他为了外人瞪自己，既委屈又生气。
“就凭这贱奴对我不敬！”他红着眼圈说：“洛玉池，你这几天不见我也不见大哥跟爹娘，到底在任性什么？”
几年后的他也是这么说，洛玉池咬着唇回想。
他说他任性，怪他恶毒，嘲讽他愚笨，牵着另一人的手对他说，这样的琼枝玉树才是他弟弟。
当时的洛玉池吓傻了，有几个字没来得及说，现在才终于有机会倾泻而出，是句藏了好久的怨言——“你们养出来的，受着！”
洛玉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更没想到心爱的幺弟会为袒护一个贱奴而这样跟他说话，简直心都要碎了。
他眼圈更红，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不管你了，你休想让我再来哄你！”
说罢扭头就走。
石毅没看到他的眼泪，只当那是兽欲的红。
竟有人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洛家的主人们知道吗？
石毅看着攥紧他胳膊魂不守舍的洛小少爷，放轻声音问：“要不要告诉洛夫人和——”
“不要！”
洛玉池惊悸摇头：“我不想见到他们！我谁都不想见！！！”
他慌得厉害，石毅的胳膊都被他攥疼了。
少年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显得眼睛更大更黑更漂亮，也更加湿漉漉好像含了许多眼泪，宛如林间失去母亲庇护的小鹿。
石毅不由觉得他好可怜。
看起来，洛家的主人们很可能知道洛玉溪对幺弟做了什么，那他是不是该帮帮洛……
“啪！”
一声脆响，石毅的脸颊火辣辣疼起来。
洛玉池瞪着他，藏起疼麻了的手掌凶巴巴地问：“他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石毅瞬间从美色的蛊惑中清醒。
洛玉池可怜个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