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上的7个座位已经有4人落座，傅旭尧一眼扫过去，只能注意到鹿嘉。

他垂下眼睛收拢注意力，努力安抚精神域中焦躁不安的金狼，默默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9点55分的时候，7人全员到齐。白泽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10点整，强烈的推背感告诉每一个人，“无畏号”起飞了。

在安静的20分钟后，白泽解开了每个人安全带的卡扣锁定，轻微的解锁声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气氛也跟着解冻了。但这一切和鹿嘉无关，他漠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眉低垂，只留下一点点注意力关注着会议进程。

倒不是说鹿嘉不尽职，只是这场会议的主角并不是他们在座的几个人，而是远在母星上的议会长、司令和委员长。他的注意力无关紧要，不如用来全力稳固他的精神域。

精神域的异状想要瞒过其他人也许不难，但是重逢曾经和他链接过的哨兵，鹿嘉并不确定会不会被傅旭尧发现异常。偏偏，这世上所有人嘲笑他从顶端坠落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唯独傅旭尧……无论傅旭尧是唾弃又或者是同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侮辱，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为了这点坚持，鹿嘉挺着背坐着，一力安抚躁动的红隼，一遍遍地稳固着精神域内的“墙”，直到纪方喊了他的名字两声。

全息投影中的3个人，连同与会的其他5个人齐齐看向他，鹿嘉被这几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刺激得有些难受，于是努力集中精神回应纪方，不去想傅旭尧全然的冷漠——他连抬头看一眼都没有。

“老师，”鹿嘉回答，“抱歉，太久没有上舰，一时之间有点不习惯。”

纪方点了点头，没有追究这句托词，看鹿嘉注意力回拢，便嘱咐说：“虽然任务简单，但也要谨慎对待。”

因为5年前的事，鹿嘉对纪方感情复杂。他从小被纪方带在身边教养，纪方于他如师如父，但5年前的事在他们之间也留下了深深的裂痕，再加上这个任务背后“塔”所流露出的态度，鹿嘉此刻对作为“塔”领导者的纪方不知该不该亲近，也不知还能不能信，听到纪方这样的嘱咐，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纪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跟他说话，又转回去和军部总司令成乐康讨论人员配给问题。

成乐康对“塔”只派出了一支由鹿嘉带队的5人向导队伍有些不满，军方此次任务往舰上派出了3个作战单位，共15人。在“无畏号”启航前三方已经就此人员配给的不平衡进行过几轮的争论，最终还是纪方占了上风，但成乐康不满的态度也带到了会议上，直到军方在此次任务的紧急决策权上得到了议会和“塔”两方的让步，成将军才露出了舒缓的神色，不再咄咄逼人。

三方又在其他具体事务的执行细则上来回拉扯了几回合，会议才接近尾声。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一切不会真的留到起航后再讨论，实际早有定论。

议会、军方和“塔”的角力无处不在：议会无权直接命令军方，事事受掣肘；军方由占据总人口1.5%的哨兵人群组成，战斗能力彪悍，精神上却离不开“塔”的疏导和辅助；“塔”是一个纯花钱不挣钱的黑洞，经济大权受制于议会。由此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权力三角，互相牵制也互相帮衬。

这种制衡在“无畏号”上也是显露无疑。会议最终确认日常事务由议会意志的延伸舰队机组处理，紧急状态下由哨兵接管，而向导们拥有一票否决权。

大家目送三位大佬离场，气氛终于彻底热络了起来。

“无畏号”的机组都是平民，却是各自领域的顶尖高手，彼此之间也并不全都认识。作为哨兵的傅旭尧和平民之间更加陌生，唯独鹿嘉是所有人都认识的。

向导能力觉醒之后就会被“塔”登记在册，由议会进行公示。虽然他们终生都会受“塔”的管理和约束，并且绝大多数向导毕生在岗，死亡是唯一的退休方式，但是普通民众依旧强烈要求对向导实行公示制度，只因为谁都不想身边有一个能随时入侵自己意识的人，而自己却不知情。

作为近10年来“塔”最负盛名的S级疗愈向导，鹿嘉并不意外于大家知道他，但知道并不意味着了解，了解要从真正的认识开始。

“你好，我是舰长童溪，今年41岁。16岁入行从机械工开始做起，直到今天站在舰桥上，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了解星舰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岗位，我希望你们能信任我。”

鹿嘉抬头看他，这位舰长180出头的身高，面相硬朗，但是神态很柔和，看起来非常靠得住。作为普通人，童溪不足以构建一个精神域，但鹿嘉很容易就能够感受到他内心平和坚定的情绪，确实如他本人所言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由童溪开头，机组成员们开始一一进行自我介绍。

副舰长今年35岁，名叫张怡一，看起来开朗热情，但鹿嘉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坚硬的壁垒。一个会给自己内心筑墙的人，心底一定有需要守护的东西，那可能是弱点也可能是力量的来源，鹿嘉无意探究。

医疗物资官是一位女性，名叫沈娜，长相艳丽，与之对比，神态却很严肃认真。鹿嘉能感受到她内心柔和的一面，与职位极为相称。

首席机械师今年只有18岁，年龄虽小却已经是个公认的天才，比起人，鹿嘉感觉他更喜欢机器。他让所有人喊他泰，显然并不是个真名。

“你看起来很漂亮，”泰自我介绍完盯着鹿嘉看了一会儿，突然蹦出这样一句，“如果我喜欢人类的话，我可能会追求你。”

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点尴尬的神色，不过也没人阻止泰，看来天才总是受偏宠的。

如果换作以前，鹿嘉也许会捉弄一下泰，但现在的他只会装作没听见。

最后一位机组成员是一位评估官，方言心老师是一位十分受尊重的学者，普普通通的长相，看起来很不起眼，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又充满智慧。这样的任务由她出马略显小题大做，但鹿嘉感受得到她内心的跃跃欲试，对未知星球的文明发展程度拥有旺盛的好奇心，也许这是一位学者最宝贵的财富。

到此为止，5位机组成员已经完成了自我介绍，还没有说过话的只剩下傅旭尧。鹿嘉希望傅旭尧就这样走开就好了，但也许某种宇宙定律规定了他和傅旭尧碰在一起就注定要发生不愉快，所以傅旭尧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在所有人完成自我介绍后走到他面前，仗着近190的身高，垂眸冷冷地对他说：“听说你很优秀？希望他们说的是实话。”

时隔5年，再一次，傅旭尧用一句话轻轻松松在鹿嘉的精神域里掀起一道滔天巨浪，红隼一声长鸣，腾空而起，疯了一样企图冲破鹿嘉精神域内的高墙，而鹿嘉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来阻挡精神域的又一次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