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开始飘雪,洁白的雪花把他埋起来,遮住了带着血污和脏泥的破烂衣裳和满身的伤痕。
他闭上眼,心想,如果能冻死在雪地里也不错,还显得干净些。
忽然,雪停了。
小乞丐心想,哎,果然又没死成。那就继续给这个罪恶的世界带来更多厄运吧。
睁开眼,却看到一把伞,遮住了他的身体。原来不是雪停了,是有人为他打伞遮住了漫天飞雪。
一只洁白干净的手执着伞柄,接着传来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仙人弯腰看着他,青丝垂到他的眼前,似乎萦绕着淡淡的幽香。
他费力地扭头去看仙人,看到一双好美的眼睛,有些疏离,有些悲悯,却美的惊心动魄。
他几乎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仙人,在他眼前消失,又好像是羞耻,不敢让乡间粗鄙的名字冒犯了仙人。
仙人又问了一句:“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云杳。”他不叫云杳,他没有大名,爹娘只叫他讨债的,小孽障。几年前,他到一个边陲城镇,有几个乞丐说有个富贵公子,长得好,人也好,天资过人,被仙人收走当徒弟了。于是就感觉这个名字一定是个好名字,他用了这个名字,说不定仙人也会来带走他。
不过后来那个城镇起了战事,告诉他这件事的乞丐死在马蹄下。不知为何,向来只掠夺财物的胡人这次屠了城。那时,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啊,原来他果然是灾星。
“要不要跟我走?”
仙人只问了一句话,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答应,话到嘴边,又想到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一时僵住了。
“为何不愿?”仙人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拒绝。
不是,他心想,怎么会不愿意?
“仙人,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会把厄运带给你。”他摇摇头,想让仙人离他远点,又舍不得仙人离开。
仙人笑了一下,似乎天地都失了光彩,一切颜色都汇聚到他的眼睛和嘴唇上。
“我是清远山净厄峰峰主,你身上的魔气,伤不了我。”
小乞丐不懂什么清远山,也不懂什么魔气,他只知道,仙人不会被他的厄运影响,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翻个身想从雪地上起来,白雪簌簌落下,露出脏兮兮的衣衫,小乞丐有些自卑,害怕仙人嫌弃。
仙人却拉起他的手,干净纤长的手拉起他沾满泥垢的手。
“云杳这个名字不好,飘渺不可追。”仙人说:“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你姓段,从此以后,就叫段缘君。”
小乞丐不认识姓段的人,也不懂诗句的意思,他只是高兴,从此以后,他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抚摸着玉瓷药瓶,段缘君想起初见时的场面,把上好的丹药收起来。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人,十二年的不幸只为了等那一刻的相遇,已经足矣。他成了清远山的弟子,成了净厄仙尊唯一的弟子。
从此以后,所有的悲喜都只为一人。
可是,那个初见时天神一样的师尊,却对他格外严厉。有时,他会想,到底是他做错了,还是师尊对他心中有恨。
师尊会不遗余力的教他,不然一个十二岁才开始修炼的凡人,也不会在十八岁就已经是开光境界。
师尊会压制自己的修为带他去秘境历练,会用尽一切手段护他周全,他几乎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可是在某个瞬间,段缘君会看到他眼底的恨意,这让他如坠冰窟。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对,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可是如果连师尊都厌恶他的存在,那会让他发疯的。
有个人把你捧在手心里,看作生命最重,没有人能忍得住不会恃宠生娇。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下意识的表现出依赖和撒娇的意味,师尊会勃然大怒,他无意间的话,会让师尊忽然露出冰冷的目光。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失手伤了掌门师叔的灵宠都不会受半点惩罚,却会因为提议把师尊门前的竹林换成梅林被关进罪己峰。
罪己峰的日夜是洪水、瘟疫、干旱,是无尽的黑暗与时时的战争,还有最深的绝望和痛苦。
这些都是他带给别人的厄运。
师尊知道这些吗?
段缘君有时心怀希望,或许师尊不知道这些,他只以为他在里面最多不过受到不痛不痒的饥饿和寒冷。
可是第一次从罪己峰出来时,师尊冷冷的看着他,说:“这些罪恶,是你应当承受的,如果不是你……”
师尊想说什么呢?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些灾难是吗?可是这些并非他所愿,如果世尊这样恨他这个灾星,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杀了他呢?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让他心生妄念,又告诉他,他唯一的救赎心中深恨着他呢?
三天前,师尊罚他去罪己峰的原因依然让他不解。
金丹大比的结果出来了,大比开始的的时候段缘君还没有晋升金丹,故没有参加,获胜者名叫云杳。
段缘君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自己流浪时用的名字,笑着告诉师尊,今年的金丹第一与他重名,说不定明年这个名字会再次出现在榜单上,不过不是上青山的云杳,是清远山的云杳。
师尊却冷冷的看他一眼:
“重名?缘君,你姓段,为何还记得那些前尘,那些罪孽你应当忘了的,记住,你叫段缘君,既然还念着那些前尘,就去罪己峰好好的回忆回忆,回来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他没有念着往事,那些日子他怎么会留恋呢?可是师尊眼底的厌恶深深的刺痛了他,他没有辩解,去了罪己峰。
这次出来,师尊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初遇时,师尊眼里没有恨意,没有厌恶,也没有用带着恨意的话让他记住自己的罪孽。
一瓶伤药,让他荒芜的心重新生起希望。哪怕世间只有师尊一个人不厌恶他的罪孽,他就已经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