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历一百六十三年冬，离族。
极北之地，大雪簇簇而下。而位于其中的暖阁，却是温暖如春，丝毫没有被寒冷侵袭。
江瑾越喝了口热乎乎的茶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沾染上一抹清浅的红：“这么冷的天，四师妹你怎么跑来了？”
楚怜儿微微一笑：“这不是想你了吗？三师兄，我们露华殿师徒六人，如今，竟是只有你我二人了。”
“是啊……”江瑾越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五年前为护同门葬身黑水之渊。大师兄家族遭逢突变，入魔而死。二师姐……”
楚怜儿冷笑一声：“她还活着，但我们权当她死了吧。”
江瑾越微微颔首。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明白，那个温柔如水的二师姐冀婉婉，为何在遇到翼族麟州帝尊时，便如同被迷了心窍一般，眼中再也看不得第二个人？
明明，那人为了追求更高的修为，杀妻证道。若不是师尊折损半生灵力救她，她早就死于那人之手。
为什么？
她为何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放弃一切？
“还有小师弟……”说起小师弟沈瞭，楚怜儿黯然道，“这孩子，承受了太多。若非我们露华殿先后出事，他也不至于急于提升修为，反而遭人暗算，就此失踪。”
“小师弟的命灯还未熄灭。也许有一日，你还能再见到他。”江瑾越轻轻一笑，“但我……可能没机会了。”
他自幼病弱，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无药可治。
楚怜儿也是一笑：“我听说，你的那位前未婚夫，真剑帝尊倒是时常来探望你。看这样子，他不会是后悔了吧？”
“即使他后悔，我也不可能后悔。”江瑾越苦笑摇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必要后悔。”
楚怜儿看着他，忽然感到极致的孤独。
她与江瑾越是同门。但江瑾越常年卧病在床，二人之间关系虽好，来往却并不多。直至师门巨变，仅剩下他们二人，这才开始亲近起来。
可是……
很快，江瑾越也要离开了。
只有她自己了。
楚怜儿只记得，她临走时，江瑾越问她：“你真的幸福吗？”
幸福？
她当然幸福了！她是巫族小公主，出身尊贵，家族疼爱。嫁的夫君是族中大祭司，也是她多年爱慕之人，一生可谓从未有波澜。
她已经足够幸福。
江瑾越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嫁给一个只是将自己当成替身的夫君，又岂会真正幸福？
可是，旁人的选择，他无法阻拦，也没有机会再阻拦。
他很累很累了……
可……这不该是他们师徒六人的结局！
宁安历一百六十三年十一月初七，离族三殿下江瑾越病逝，时年二十四岁。
清和宗。
江瑾越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直冒，十分黏腻。
他轻咳了声，心下还有几分茫然。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那种病入膏肓的感觉，仿佛还没有完全脱离他。
难道是错觉？
“三殿下，您怎么醒了？可是身体不适？”纱幔外，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动静，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离九？
这下，江瑾越是彻底愣住了。
他记不清自己死没死。但是离九，早已于四年前为保护他而命丧魔族手中，他不可能还活着。
所以。
“离九，现在是哪一年了？”
纱幔外，沉默了一瞬。
紧接着，离九略带疑惑地道：“三殿下可是梦魇了？现如今，乃宁安历一百五十六年四月初五，您正在清和宗的露华殿学习。”
一百五十六年。
四月初五。
江瑾越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回到了七年前。
翌日。
江瑾越孤身一人，出现在露华殿外。
一大早，本该平静的殿内，却传出喧闹声。
江瑾越唇角勾了勾，缓缓走近。
殿内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我不娶！凭什么因为一个占卜，就让我娶一个病秧子！我又不欠他！”
少年嚣张的声音传出。紧接着，江瑾越又听到自家大师兄龙泽的声音。
“小殿下！”龙泽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当年，若不是苏王太后救下云婧王后，你还不一定能出生呢！若非如此，三师弟怎会先天病弱？”
“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瑾越哭笑不得。
大师兄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
“就是！”楚怜儿接着道，“当年，我巫族大祭司占卜出你与我三师兄命格相合。要不是为了我三师兄好，你就算是求也求不来这门亲事！”
少年羞愤交加，又带着一丝委屈：“当年母后在离族遇险，离族本就该负责！就算我宇族要补偿他，何必要搭上我！”
江瑾越轻轻叹气。
是的，孟灼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孟灼的生母宇族云婧王后，与他的生母，如今的离族王太后苏乘鸾，乃是手帕交，来往一直密切。在他还未出生时，云婧王后在离族遭遇魔族偷袭，险些丧命。
他的生母不顾自己身怀有孕，出手相助。自己却也受了重伤，早产生下了他。
他一出生便身子孱弱。五族的名医直言，即使精心调养，他也很难活过三十。
云婧王后心怀愧疚，请巫族为他占卜。巫族大祭司占卜后，算出她三年内会得一子。此子命格与他乃天作之合，若为二人定下婚约，或可为他延寿。
而云婧王后也如同预言一般，当真于两年后生下一子。只是这个孩子还在襁褓中便被妖族盗走，至今下落不明。这场婚约，自然也再无人提起。
就在他重生回这个时辰的半月前，江瑾越得知消息，离族这位小殿下，找回来了。
他早已做好准备，这孩子会退亲。
事情，也的确发生了。
“小殿下。”殿内，冀婉婉柔声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这门亲事，乃是宇族和离族定下的，也并非我三师弟能做主。这件事，不如让你们宗族长辈出面如何？”
孟灼一时哑口无言。
他怎会不知道，这件事他不适合出面。可他也没办法！
因他幼时丢失，这些年又吃了不少苦，父王母后王兄对他可谓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但这门亲事，他们三个却咬死了不松口！
若不让江瑾越松口，仅凭他一人之力，是决计无法退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