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身影消逝,雷宅的灯笼也一个个被点亮,火光随风摇曳,甚是温暖。
“姑娘可要替小狗取名?”邬芙身边的贴身丫鬟把毛绒小狗放到地上,小家伙便扭着尾巴跑到她身边,十分可爱。
“德纯,妳先来帮我看看!”她手中拿着绣了一下午的帕子递给德纯,眼眸闪亮,“怎么样?可还行?”
德纯是邬家太夫人身边管事妈妈的女儿,六岁时就被指给邬芙当丫鬟,俩人自小一起长大,也只有她一人跟着邬芙来了雷家。
当初邬芙外祖将邬父签字画押的纸收妥后抱着她就要走,谁料那时还是小奶娃的邬芙紧紧扒住德纯的手不放,谁去掰她的手指,她就嚎更大声。
到最后没办法,还是太夫人出来做了这个主,让德纯跟着她一同回雷家。
从那时候起,德纯再也没回过邬家,也没有再见过自己的母亲。
整整十二年。
“姑娘手巧,绣品自是最好的。”德纯接过后瞧了几眼满意道,“这迎春花甚是好看,清新雅致。”
得到肯定后她才笑嘻嘻地说:“送给妳的。上月妳与李家二郎成婚时我来不及绣完,今日终于能送出去了!”
“谢谢姑娘!”德纯羞赧一笑却也没拒绝,小心翼翼地收下。
德纯这些年守着她不肯回邬家,说是路途太远,一来一回少说半年,瞎折腾。
但她是知道的,德纯每每读家里送来的信时,总会独自哭泣。
“邬家那边来信了。”邬芙俯身逗着小灰狗,语气平淡,“说是下个月回去。”
“什么?”德纯煮茶的手一顿,又问了一次,“姑娘是说,下个月要回邬家?”
“是。”
德纯秀气的细眉一拧:“怎么我娘也没写信给我细说?是不是太急了些?”
“老实说我也拿不准。”她接过德纯的茶,轻轻吹了一口,“我是担心妳刚新婚就分隔两地,总归不是多好的事。”
她不是没想过把德纯夫妻俩一同带回邬家,但她在邬家没有根基,若不能替德纯夫婿找个好差事,还不如待在雷家发展得好。
德纯忍不住扑哧一笑:“姑娘,您怎么说话像个小老太了!”
小灰狗看气氛良好,跟着嚎了两声,蹦蹦跳跳地绕着她们转。
“我是担心妳!”
“二郎本就是雷家的家生子,他爹娘都在老太太手下办事,他还敢怎么着?”说实在,德纯心里并不觉得这次回邬家会长住。
兴许只是太夫人想念孙女了?又或是邬家想对姑娘及笄表示点什呢?
“妳认真考虑,不急着回答。”邬芙还是觉得这样把德纯带回邬家有种棒打鸳鸯的感觉。
这时忽然门被轻拍了两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姑娘说什么这么开心呢?”
“张妈妈来了!”邬芙甜甜地喊。
张妈妈手中提着两个食盒,看起来十分有重量,德纯见状连忙迎上去接了过来,两人动作行云流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老太太让小厨房做了姑娘喜欢的饭菜,晚点还有姑娘馋的桂花糕!”张妈妈笑着和德纯一同把食盒里的饭菜都拿出来。
脆皮仔鸡、竹筒米糕--还有好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有些疑惑:“今日不和外祖外祖母一道用饭吗?”
“老太爷刚回来就听见邬家的事情,现在闷在书房里给永平王写信呢!”张妈妈把筷子摆妥,面上带笑,“老太太去哄着老太爷吃饭,今日就委屈姑娘一回。”
德纯端了洗手的铜盆过来,小灰狗似乎觉得好玩,来来回回跟着走,不时“呜呜”两声求关注。
“老太太说了,明儿个去望仙楼买整只烧鸭回来给姑娘大快朵颐!”
“那行!”邬芙也笑了。
望仙楼的烧鸭可是出了名的好吃,每天还分量不定、卖完就没,可抢手了。
张妈妈慈爱地看着她,脱口而出:“姑娘这性子像极了老太爷,温和不争,二姐儿反倒是像老太太。”
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二姐儿”指的是她母亲雷小圆。
雷小圆当年惊天动地嫁去邬府,不到五年便香消玉殒,这事给雷家带来很大的阴影,资历长的家仆们多半还是叫着“二姐儿”,仿佛雷小圆从未嫁过。
她不禁有些遗憾,当时她太小了,现在回想起母亲时仅有模糊的身影。
若是母亲像外祖母,那肯定是一位又飒又美的女子。
真好啊!她时常觉得自己太软弱,要是有外祖母和母亲的魄力就好了。
因为张妈妈的这句话,她对邬家不自觉地多了些期待。突然有点想回去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还有爱过的人。
“张妈妈这就错了。”邬芙本就生得好看,娇俏可人的大眼弯起来更显灵动,“外祖爱闹彆扭,我爱撒娇,还是不同的。”
话音刚落,房内的三个人都笑了出声,张妈妈又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离开了。
待桌上只剩桂花糕时,德纯递上一封信给她:“这是谢家大公子写给姑娘的信。”
“咳、咳咳!”可怜的邬芙被自己的口水呛个正着,德纯连忙替她顺气,“谢谢谢苍憬写的?”
“是啊!”
“给我的吗?”
德纯一脸愕然,连点几个头,又推了推信她才接下。
该说不说,这及笄许愿果真有用!先是本人来送了只小狗,这下又有信?
那可是三年来基本说话只回单字,而且从不主动开口的谢苍憬耶!
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我看看。”她很努力克制自己的喜悦,柔柔的念出信上苍劲有力的字,“明日食时三刻,望仙楼。”
还没来得及开心,下一句便是令她不解的话。
“邬家继室育有一女,名为邬葶,如今占邬家嫡长女之位。”
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把信拿近又重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不对啊!
陈夫人在邬家这些年一直未孕,什么时候有女儿了?还有,这个占嫡长女之位又是什么意思?
邬芙脑袋中有满满的疑惑,德纯看她动也不动觉得奇怪,唤了她一声:“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妳看看这句。”她素手点了两下,德纯作为她身边唯一的一等丫鬟,必定得先知道这件事。
德纯看完信后眼睛瞪着老大,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她娘从未说过那位夫人有自己的孩子啊!
“明早我们去望仙楼用饭,先听苍憬哥哥怎么说。”
“是!”
邬芙心里对回家这件事才刚升起的一些期待,又骤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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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天空下,有人烦恼困惑,便有人喜悦期待。
京师,邬府。
“娘,邬芙真的会回来吗?”一个眉眼和邬芙些微相似的少女托着腮,漫不经心问道。
屋里的婆子正在一旁添炭,如今虽已早春,夜里却还是冻得很。
烧得正烈的炭噼里啪啦的响着,少女的脸蛋更显红润通透。
“怎么?葶儿是想她回来--”陈夫人挑眉,“还是不想她回来?”
“自然是想的。”邬葶眯了眯眼,“太夫人成天看我不顺眼,她回来我的麻烦事就少了。”
“娘,要我说妳当初……”
陈明梅并未作声,而是在邬葶那些碎念的话语中想起遥远的往事。
大雁当今陛下陈宽恒,和雷家、邬家两位老太爷是过命之交,邬雷两家小辈结亲也是陛下的意思。
可她呢?就算不是陈家嫡系,好歹也是不远的旁支,难道还不及雷小圆金贵?
陛下得知她和邬文霍互许终身后,竟是把这件事压下来,不仅臭骂她不忠不义,还把她这一整支家族连夜送回了孜远老家。
最后呢?
她的孩子可是比雷小圆的那个还早出生了一个月,这个邬家夫人的位置也还是让她给坐上了。
什么名动京师的雷家千金?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娘?”邬葶看陈明梅脸色阴郁,还不理睬她,声音逐渐变大,“娘!妳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嚷嚷什么!”陈明梅气不打一处来,轻斥道:“哪家嫡长女似你这般没规矩?”
邬葶一听到这句立刻不开心了,撇过脸不吭声,还微微侧过身子。
“妳--”
“夫人,老爷刚回来就被唤去太夫人那里了。”
陈明梅还想多说她两句,却被疾走进来的婆子给打断。
“太夫人不是病了吗?她还有精神找老爷?”
“是为了邬芙的事情。”婆子靠近陈明梅,低头在她耳畔道:“太夫人让老爷跪在怀鹿堂外,来来往往的奴仆们都看见了。”
“什么!”陈明梅捏紧帕子,“噌”地站起身。
这摆明是在下她的脸面,也是在警告她,邬家的面子她太夫人可不在意,反正传出去了也是你们夫妻俩名声不好。
一旁的邬葶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倒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转过来盯着两人看。
陈明梅气得发抖,那老太婆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要不是老爷对她不错,恐怕这邬府还真容不下她!
“快!”她急得抓住邬葶的手,“随我去怀鹿堂一趟!”
邬葶吃痛的“哎呦”一声,被陈明梅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几位婆子和一众丫鬟交换几个眼神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上去。
主院屋顶上趴着两个黑衣人,看来已经听了许久,一人欲起身,却被另一人又抓了回来。
“你干什么?”抓人的那个一脸不解。
“回去禀告主子。”被抓的明显睡眠不足,脸颊和眼眶凹陷,青黑一片。
“黑脸的,你--”你根本没听完是想禀告个啥啊!
他一脸无奈,随后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回吧!剩下的我来。”
黑脸颔首,随后光速退进夜色里,像是一秒也不想多待。
“……”
那黑脸还真只有谢苍憬能制得住,他这小小的吴家庶子,只有当跑腿的份。
吴泉摸摸鼻子也闪身往怀鹿堂去,一边嘀咕:“谁让我欠他人情……”
可怜的吴小跑腿,这个夜晚是得独自一人看戏看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