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临时住地几十年以前是个外地富商的宅子,后来不知为何富商一家连夜出城,再没有消息。当地官员也没敢占用,一直空着,这次倒是有了用途。
不过这宅子年久失修,且不说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顶都有不少漏水处,夜里来场大雨便是整晚都不得安眠了。
路锦柏着碧色长袍,青丝高高束起,清爽干练地踏进来。
眼前的景象倒是让他觉得讽刺,这群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由于久不进食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关注周围。
路锦柏怜悯地抱起趴在地上啃食杂草的孩子,转头问:“不是每日都有施粥吗,朝堂拨下来的赈灾粮都去哪儿了?”
张正恩跑过来抱起那孩子,动作粗鲁把孩子吓得直哭,远处躺着的老妇听到动静赶忙过来磕头:“大人饶命,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大人饶命,大人……”
“老人家,快起来。”路锦柏皱着眉头将人扶起,看着她抱走孩子,这才面色不虞对张正恩道:“张大人,克扣赈灾粮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张正恩面作为难,“路大人冤枉了,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呐,实在是灾民过多,粮食供应不上啊,下官已经派人去调度了,我以项上人头作担保,不出半日,这儿一定就能开始布粥。”
“二位大人,医馆送药来了。”张正恩的手下禀告。
“快让他们进来,用最好的药!”
用的什么药阿翔已经调查清楚告知路锦柏,至于那赈灾粮,早就进了他张令尹的腰包,再吐不出来,拖延半日,不过是花低价强买。
路锦柏涉世未深,在京中向来受捧,哪里遇到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分明是胆大包天利益熏心,却似无事发生般淡然,眼里根本没有黎民百姓,更看不见他们的苦与痛。
不愿与这斯多纠缠,路锦柏侧身同阿翔交待几句,又叮嘱阿影给带来的人都派了任务,务必先让众人喝了药就能吃上东西。
破旧的厨房躺着些人,却也还能用,几个大夫和学徒迅速收拾好先前施粥留下的烂摊子,而后烧水熬药。
路锦柏跟着去了厨房,他看过些医书,也略微认得些草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几个大夫见到路锦柏也只是俯首问候,并不多言。每次上头派官员来,都有人要来瞧瞧,也不知是想学煎药还是想学开方子,不过都是些没恒心的,不一会儿就会被浓重的药味熏走。
洛淮打了大半桶水来,将要用的药材一股脑倒进去,先泡上会儿。
转头的功夫发现路锦柏在看药篓子里的新鲜草药。
“大人,这儿不好待的,您回去歇着吧。”又打来半桶水,洛淮草草淋过药篓子,然后都放进已经烧开的大锅里。
路锦柏视线扫过桶里泡着的深棕色草药,又看向锅里绿油油的草药,不解道:“为何锅里这些药不多泡上片刻?”
洛淮也看向锅里,“新摘的草药药效强,滚水熬一会儿便能服用,这晒干的药材嘛……”
“晒过的药材须得软化才能发挥作用。”路锦柏接道。
洛淮露出个笑来,颇有些不敢相信:“大人您日理万机,还识得这些?”
路锦柏也笑,只是微微扬唇,眼里却真有笑意,“恰巧知晓罢了,不及正经大夫。”
洛淮跟另外几个大夫分工有序,路锦柏插不上手,于是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过会儿盛药发药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张正恩装模作样巡视一圈就待不住了,借口去城外考察地形,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夫们听到动静都松了口气,本想说些什么,见路锦柏还在便没敢说,但不似先前那般拘谨。
“长公子,京中来信。”阿翔三两步走近,又呈上路锦柏嘱咐的东西。
路锦柏将信纸放进袖中,侧身将东西接过来,回头去招呼怯生生的孩子们。
可没人敢动,当父母的个个警惕地看向路锦柏和四周的捕快,生怕他们带孩子们去做什么。
路锦柏只好走向离他最近的孩子,脸色蜡黄软弱无力,看不出孩子的生气。
他把手中包好的东西打开,是南下来时剩下的干粮,只是数量实在太少,不可能分给那么多人,他只好先让孩子吃上。
这饼又干又硬,但所有灾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俨然是饿久了。
路锦柏把饼掰开,递出一块给缩在娘亲怀里的小孩。
“吃吧。”
小孩看看母亲,见母亲含着泪点头这才慢慢伸手接过,“谢谢。”
路锦柏听出是个女孩儿,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又去看旁边的孩子,挨个分了饼。
有个女孩儿接了却不吃,只缩在母亲身后看着路锦柏。
路锦柏问:“怎么不吃?”
小女孩儿盯着明明已经有些噎住还大口吃饼的弟弟,小声说:“我不饿,给弟弟吃。”
坐在她身后的父亲神情不屑,母亲也满不在乎,不断给那小儿子顺气。
这哪里是不饿,分明是得供着弟弟吃。
路锦柏仅有几个表亲妹妹,都是王宫贵女,自小锦衣玉食,故而没见过这般。他曾听闻民间有人苛待女子,也只当是夸大其词,真见上了心里竟形容不出的感到悲哀。
他轻轻扫了一眼女孩儿的父母,眼里浮出怒意,却还是柔声对女孩儿说:“吃吧,弟弟不饿了。”
小女孩侧头去看父亲,见父亲把头低下才亮着眼睛小口啃饼。
路锦柏自觉她之前都没吃上什么东西,怕她饿坏又多给了她一些,都分完才想起得给他们喝水,阿影随即嘱咐,几个捕快这才去打水。
洛淮在厨房看完整个经过,待阿影来催药时把人叫住,有些犹疑:“大人,不知外面那位绿衣大人是?”
阿影爽朗一笑:“我家大人是工部侍郎路大人,我是大人的随从,你唤我阿影便是。”
见他是个好相与的,洛淮放下戒备说起正事:“我观大人心善自是多福,只是瞧大人身形怕是身子有不足,大人若是不嫌鄙人叨扰,我愿自荐为大人诊脉。”
阿影认真打量起这人,外表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别,不过看人是真准……
他跑出去同路锦柏耳语,须臾,路锦柏再次踏进厨房。
人多眼杂,洛淮不敢大意,邀请路锦柏去医馆与他详说。
“不急,百姓才是首位。”路锦柏进来时便已想好,不过想着不能辜负一片好意才亲自来说。
发药时阿影先一步让捕快去做了,自己守在路锦柏身边,“公子,我知道您心系黎民,可有些事真用不上您,这些捕快都同那张大人一样懒散,您总不能让他们再过这清闲日子吧?”
路锦柏觉得这次出行阿影长进不少,赞赏道:“你倒是机灵,可陈大人不在,他们哪里服我?做得不好我虽不受罪,心也累了。早些安置好,我才好回去同陈大人商议后续,是去城外还是留在城中,是先解决祸患还是先铲除奸恶,我不好做主,也不敢懈怠。”
阿影叹气,他家公子是真在学那古之圣贤,他虽不甚明白,却是真心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