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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出逃

书名:凭栏江月
作者:卤蛋叉三
更新时间:2023-05-24 10:58

月上中天,清乐坊由南至北热闹非凡,南馆的妓台上舞着几名细柳纤腰的小倌,绫罗春衫下隐约透着粉滴香蕊,台下满座,除了伺候人的都是男子,与普通青楼没什么不同。

王员外兴致缺缺地拿起酒杯,将十年女儿红一饮而尽。

余三娘低三下四地给他扇风,又把身披翠玉长袍的小倌拉过来道:“这个是昕哥儿,也是咱们楼里数一数二的,王员外您且消消气,让他陪陪您。”

王员外瞥了眼昕哥儿,见余三娘并未吹嘘,心下缓和不少,昕哥儿帮王员外倒酒,员外问:“堇哥儿真的病了?”

昕哥儿等余三娘走远,凑近一些,夸张道:“哪是什么生病,是把客人打了,您不是本地人吧,这堇哥儿啊,可粗鲁着呢,幸好您没见着,若您摸他一下,他便骂人,您亲他一下,他便打人,可凶了呢。”说着还眼泪婆娑,像被打得是他本人。

“可我听说,这人长得美艳,也有些本领。”王员外慕名而来,多少不信昕哥儿的话。

昕哥儿撇嘴,小声道:“雕虫小技而已,没什么稀奇。”

南馆后院花木层叠,曲径幽深。别看是妓院,本朝却十分推崇色艺双绝,有名气的头牌起居处甚是精致宽雅,三四厅堂,花墙隔扇。堇哥儿占尖儿,住得自然是南馆最好的房子,床廊上挂着帷幕幔帐,此时撂下来,挡住里面的人。

李思达没忘要人命这事儿,回府又派几名家丁守在门口,看得严严实实,余三娘挨个递了碎银子,带着岑灵推门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余三娘穿过屏风撩起来床帐,定睛一瞧,气得双手掐腰。

堇哥儿此时嘴角红肿睡得正香,余三娘还顾四处,没找到合手的东西,脱掉左脚上的鸳鸯戏水绣花鞋就是“啪啪”两下,打得他陡然惊醒。

“睡睡!我让你睡!脑袋都别裤腰上了还睡得着?你当李思达是说着玩吗!”

堇哥儿睡眼稀松,抻着嘴角“嘶嘶”叫疼:“这不是来救命了吗?”

余三娘瞧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表情一变:“徐风堇,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堇哥儿掀开被褥,从床底下拿出一本书,书面上写着《黑山寡妇传》,是前街刘秀才落榜后回来写的小说,不但说书的常在茶楼讲,临安城内少说了人手一本,堇哥儿把书揣到怀里,穿鞋下地,又说:“李思达欺人太甚,我看不惯嘴快了而已。”

“放屁!”余三娘知他甚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面上又愤又哀,从怀里掏出一张契据拍在桌上:“要走便走,何必冒险做出这等事情。”

堇哥儿让岑灵脱衣服,嘴上说:“年前我就还清了我爹欠你的银子,只是你这些年虽待我不好,但也不薄,拖拖拉拉到现在,赶上傅老爷寿宴档口你自然不会痛快让我走,还要谢谢李思达是个土匪,动辄便要杀人,你看得我活的不好,却见不得我死。”

余三娘怒道:“你到是清楚,那怎么不为我想想,你一走谁去挡你的缺,李思达来找麻烦又要怎么办?”

堇哥儿不客气道:“余三娘是何等厉害角色,你自有你的办法,我年年月月为你想,从十五想到二十,再想下去我都进棺材了,小前儿不懂事,如今大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为你想,谁为我想。”

余三娘道:“你从南馆出去能做什么?不过是糟人白眼。”

堇哥儿道:“别人怎么看,管我屁事,不过三言两语,谁若骂我,我便骂谁,谁敢打我,我便还回去,谁想要我的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话,也和岑灵换好了衣裳,他两人身影相仿,堇哥儿稍高一些,弯弯腰与他持平,又直起来对他说:“我走后便不会再回来,你若不想待,就自己学激灵点,多赚银子尽早还给她。”

岑灵道:“让风堇兄费心了。”

堇哥儿蹙眉,想想也罢:“算了,叫且叫吧,反正这就走了。”

临安城夜里热闹,红妆艳抹,纸醉金迷,一入风尘八九年,命该如此,怨天尤人也没机会重新投胎。

余三娘把包袱递给堇哥儿:“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活不下去就回来找我。”

堇哥儿道:“就算饿死,也绝不回来。”

“我……”余三娘抬眸,心里觉得对不住他,可见他那张脸又郁结,堇哥儿女相,越发像他娘亲。

春娥不似一般乡下姑娘含蓄清雅,美得肆意张扬如珠玉剔透,玲珑脱俗,但红颜薄命,生下徐风堇不久便去了,徐士圆一蹶不振,酗酒成性,还被骗去赌坊欠下百两银子,余三娘又恨又爱,帮他还钱,照顾他起居,可直到徐士圆死的那日,嘴里心里依旧是他的娇妻春娥,三娘含恨嫁人,回乡省亲,碰巧徐老爷子去世,那年徐风堇七八岁,在瓦砾堆里与野狗抢食,被她带来了临安城。

好又怎么算得上好,日子过不下去,还不是让他声色侍人,是私心,也是泄愤。以前他要走余三娘不让,如今激怒李思达,豁出命要走,也不能拦着了。

“你日后打算去哪?”余三娘问。

徐风堇道:“去京城。”

“京城?”

“自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比临安繁华的,当是京城。”

“你……去京城可有出路,想好做什么了吗。”余三娘对他感情甚是复杂,竟还有些不放心。

徐风堇背上包袱,像是对华灯鎏彩摩肩接踵的繁华京都向往万分:“早就想好了。”他如赴京赶考的秀才,心怀远大抱负,是要脱胎换骨,做出一番事业。

余三娘哀叹,自个儿为上一辈的纠葛,耽误了这孩子的前半生,补不回来,自此一别也愿他好,又问:“是要做什么。”

他道:“找我恩公,做他小厮。”

“什么?”余三娘没听清。

徐风堇抬腿便走,重复道:“去京城找我恩公,做他小厮。”

余三娘心中歉意烟消云散,脱掉右脚荷叶沾露的绣花鞋狠狠砸了过去,尖声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养你喂你栽培你让你压了多少红倌头牌!你居然想去当人小厮?!你别给我回来,我丢不起人!”

“自然不回来!打死我也不会再踏入清乐坊一步。”清亮嗓音遥遥传来,在青石板玉雕栏的红烛巷子里绵绵长长,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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