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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赢了

书名:渡火
作者:九月买的饼干
更新时间:2023-05-25 11:50

十息过后,黑蛟重出水面,安安静静缩着蛟身,对江亦捷的态度堪称恭敬有礼。

众人瞠目结舌,安静许久才逐渐有人议论起来。

岸边,闭目打坐的季海宁睁开了眼。望向江亦捷,眸中略带惊讶。

“赢了!”

人群中,只有梁久久在高呼,“是我师兄赢了,是我们生死峰赢了!”她涨红了脸,这回不是气的,是兴奋的。

曾辉面色难看,咬牙问江亦捷:“你使了什么手段?”

“我能与黑蛟沟通,便让它潜入潭底十息时间。”江亦捷答道,“取巧而已,还请师弟勿怪。”

这算什么解释?

曾辉身为鸣兽峰弟子,理应是天澜宗内最擅长沟通灵兽的那一类人。他收服了上百灵兽,却还远远拿不下幽冥寒潭里的这只黑蛟。

江亦捷一个生死峰出来的剑修,如何能与黑蛟沟通,还让它乖乖俯首听令?

“我输了。”曾辉一脸不甘,“我自会卸去护体灵甲,吃你三剑。”

他输了,不是输在修为上,而是在驭兽之道上,这才是输得丢人。

“此事不急。”江亦捷知道他心有不甘,便道,“今日斗法是我取了巧,师弟切莫心生不忿,再去刁难我师妹。生死峰与鸣兽峰并无过节,此番赌斗,只是小小切磋一场,算不得什么。”

江亦捷在前面打着圆场,梁久久却躲在他身后,对着曾辉吐了吐舌头。

曾辉气得七窍生烟,想一剑斩了她,又碍于江亦捷在她身前护着,动不了她一根汗毛。

他恨声道:“江师兄何时想要讨要这三剑了,便来鸣兽峰找我,我随时奉陪。”

他丢下这句话,觉得多留半刻都是屈辱,便领着鸣兽峰众弟子离开了。

他一走,其他峰的弟子也纷纷散了。

江亦捷把黑蛟斗法二十年都没人做到的事做了,他们压不过他去,还有留在这的必要吗?

众弟子来得快,散得也快。

眼见众人一波接着一波地离开,个个都对江亦捷刮目相看,梁久久双眼放光,仰头望着江亦捷,欲要说些什么。

江亦捷有些头疼,抢在她之前开口:“此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若事情传到师父那里,你不可夸大其词,更不能对他人宣张,知道吗?”

梁久久一歪脑袋,问道:“师兄斗法赢了,为何不能对人说,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对生死峰而言自然是好事,但对那人而言,却是足以惹得他发怒的坏事。

他敛起面上的温和,冷淡道:“没有为什么,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梁久久再天真烂漫,也懂得看人脸色。江亦捷神情一变,她就知道乖了,绵羊似的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江亦捷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他寻了个借口,让梁久久先回生死峰,自己则留在原地。

不远处,季海宁还没有离开。

“江师兄。”她向江亦捷走来,“别来无恙。”

江亦捷垂了垂眼,笑道:“别来无恙。”

季海宁性子清冷,不善言辞,更不善与人交际。出于礼节,她勉强抿了抿唇,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天澜宗内很少有人知道,江亦捷曾是临渊峰的弟子,师承上代峰主韩麟之妻,随她练了七年《天澜剑诀》。

韩麟英名盖世,道侣孟溪微也并非等闲之辈。韩麟体质至刚至阳,孟溪微天生冰魄玲珑心,两人天生一对,体质契合,修炼《天澜剑诀》就如同顺水行舟,刃迎缕解,直指大道。

孟溪微名声大,为人却十分低调。旁人收徒都要广而告之,她却藏着掖着,悄悄地将人接回山门,放在身边教养。有她遮掩,江亦捷的身份鲜有人知,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五年前,孟溪微与韩麟双双陨落,临渊峰遭遇大变,江亦捷去了生死峰,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就更少了。

季海宁因为族中长辈的关系,曾远远和江亦捷见过几面。不相熟,却相识,少不得要寒暄一番。

她道:“师兄若有空,可来临渊峰上坐坐,师妹当扫榻相迎。”

江亦捷知道她是客套,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

时过境迁,他已不能再轻易踏上临渊峰。

告别季海宁,江亦捷从幽冥寒潭回到生死峰,走入死面打坐修炼。

寻常修士避恐不及的幽幽寒气,江亦捷却来者不拒,通通收入体内。

灵气自行在他体内运转,霎时间,周身枯黄落叶都被灵气引动,纷飞飘摇,簌簌作响。

江亦捷靠着枯木,苦苦忍着心口灼烧。

剑骨又在发烫了——

山中百岁悠悠,凡世却连年疾苦。

两国短兵相接,山河破碎,徒留哀鸿遍野。衣衫褴褛的妇人逃离故国,踏入北国雪地,拖着中箭的左腿艰难行走。

她腹部隆起,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望着前方无尽的皑皑白雪,明知生机渺茫,却仍为腹中胎儿吊着最后一口气。

入夜,雪地寒冷刺骨,冻僵了妇人的双腿。她心衰力竭,泄了最后一口力气,昏厥在地。

这一闭眼,就是三天三夜。再醒来时,妇人不仅没有死去,还发觉身体温热,周身积雪融化,如至春天。

她抚着腹部,以为是天人显灵,便跪地叩首,感谢上苍保佑。

眨眼间,十二年岁月轮转,妇人已在山村中安了新家。

她独自诞下孩子,将他扶养至十二岁。小小少年样貌清俊,性格乖巧,唯独体质虚弱,每年都要在生死关里走两个来回。

夏天,少年比常人怕热,哪怕浸泡在冰凉溪水中,也会面色涨红,汗出如浆。冬天,他又极其畏寒,屋内火盆片刻不能停,否则便会冻得嘴唇发青,四肢僵硬。

这年冬天,大雪封山,母子俩被风雪困在屋内一月有余,眼睁睁看着柴火烧尽。妇人将儿子抱在怀里,感受到他不停打着寒战,身体渐渐失了暖意。

绝望之际,有人敲响了门扉。

“屋主可在,能否容我歇歇脚?”

这是一道年轻的女声。妇人心善,念及外头冰天雪地,寸步难行,便没有盘问来人的身份,起身开了门。

门外是一位白袍女子,眉目清丽,对着妇人柔柔一笑。

她长发盘起,已是嫁作人妇。

“能请我进门喝杯热茶吗?”她笑着拍去肩上积雪,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窝。

妇人生出乡野,从没见过这般气质出尘的女子,皓齿明眸,靡颜腻理,就如同话本里说的天宫娘娘。她呆呆地点头,忘了自家已无柴火可以烹煮热茶,大开门扉,请她入内。

村屋破落窄小,女子踏入门内,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榻上发抖的少年。她好奇地咦了一声,问妇人:“那是你的孩儿?

妇人应道:“正是我儿。”

女子又问:“你的孩儿,是不是每到夏天便极为怕热,每到冬天又极为畏寒?”

妇人大惊,快步走到榻边,一边将儿子揽进怀中,一边问:“夫人怎么知道?我儿身体虚弱,每年冬夏都过得极为凶险。今年大雪封山,家中柴已烧尽,只怕……”说着,妇人眼中泪光闪烁。

白衣女子一笑,宽慰道:“你莫要担心,你的孩儿,是天生长了一颗冰魄心,自然会吸纳天地阴寒之气,滋养肉身。我观他静脉根骨皆有损伤,应当是在母体内遭了变故,替母受了邪寒,此后数年又没有好生引导调理,才会落下畏热畏寒的毛病。”

妇人愣住,听得半懂不懂:“夫人莫不是……”

女子又笑:“算不得什么,只是粗略读过几本道家法诀。”

她坐在床边,轻握住少年的手腕,将脉脉滢光送进他体内。片刻间,少年的身体就回了暖,呼吸绵长,脸色红润。

他睁开眼,眸子清亮,如深秋静水。

“好一点了?”女子问。

妇人大吃一惊,颤抖着去摸儿子温热的身体,回想起女子方才说的话,恍然间明白了当年她倒在雪中昏迷三天三夜,为何还能安然无恙。

护她的不是神明,是她的孩子。

她心口一绞,痛哭出声,跪地连连磕头,大谢女子出手相救。

少年知道是女子救了他,便跟着母亲跪下去,虔诚地朝她磕了个头:“谢仙人救命之恩。”

女子笑起来,好像“仙人”这个称呼很有趣一样。

她虚虚一抬,将妇人扶了起来:“我与你家孩儿有缘,想收他做弟子,带回山门修炼道法。只是修炼之人,须得斩断尘缘,一心向道,今日一别,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了。”

妇人抬头望着女子,泪流不止。她舍不得相依为命的儿子,却更舍不得他年年冬夏都饱受病体折磨。

“仙人带他走吧。”妇人道,“我儿能有此仙缘,是他的福分。若他以后能岁岁安康,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知足了……”

少年跪在母亲身边,没有插话,眼神懵懵懂懂,好似含着层水雾。

蓦地,门外寒风呼啸,裹着积雪冲进门扉,不仅卷走了妇人还未道尽的话语,更卷走了屋内的一切,如同一道灼眼白光,将小小的村屋磨灭在光中,余下茫茫无尽的白色。

不一会儿,白衣女子从远处走来,牵了少年的手,带他缓步前行。

“你看我施展道术,治好你的陈年旧疾,却不怎么惊讶,是天生性格使然,还是冰魄心的作用?”她自言自语道,“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跟我家烬儿天生一对。”

少年听不明白,问她:“烬儿是谁?”

女子笑了笑,柔声道:“他呀,就是个小顽皮。”

少年还是听不懂,低下头,呆呆望着脚下。

雪白的地面清晰倒映着他的面目,仔细一看,不正是稚气未脱的江亦捷?

江亦捷猛地惊醒,全身汗湿,经脉中灵力逆流,竟是差点被幻象带走,走火入魔。

他赶紧默念剑诀,打坐调理内息,将灵力运转一周天,气息才渐渐稳定下来。

幻象逼真,源于他往日的记忆,也源于他内心深埋的痴妄。

十二岁那年的一场大雪,他遇上了师父孟溪微,此后人生便天翻地覆,焕然一新。

他对师父思念过深,如果没有生死峰死面源源不断的寒气入体,时刻清明灵台,只怕还要在幻境中沉溺许久。

一同修炼《天澜剑诀》的两人,骨血交融,精气混合。一人入妄,另一人必受影响。

他出现了幻象,说明那人已是心魔乱起,痴妄缠身,时时刻刻都不安宁。

为何还不来找他?

想到那人的处境,江亦捷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当即不再犹豫,手画飞符,想主动问问那人。

刚写下半个字,一道飞符突然横空飞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接下飞符,看到一纸潦草,字字钩连,收笔处墨迹飞溅,深深渗透纸背。

纸上只有短短八个字——

今日子时,幽冥寒潭。

可纸后透出的猖獗狂气,却远不止八个字的份量。如同那人的十指,将江亦捷由内至外,由骨至皮,牢牢扣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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