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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还望恕罪

书名:天下第二
作者:一只小蜗牛
更新时间:2023-05-26 10:26

苍山十九峰,自洱源逶迤而下,南接大理,东望洱海,巍峨高耸,上干云霄,腰悬云带,其上白雪点苍,连绵百里,终年不化,于四季叠翠的湖畔间兀自巍然而立,冷肃雄奇,如同将天宇裁成两半。这时正是初春时节,山茶夹道,玉兰拥路,如火如荼,两骑白马拾径而上,马蹄过处,繁枝轻摆,团团锦绣,点点摇落。

行至一半,两骑渐始分开。当先一人身材长大魁伟,腰悬长剑,容姿挺拔;其后那人短手短脚,身量尚未长成,见二人距离渐远,也不出声,只夹紧马腹,奋力扬鞭追赶。又行了不多时,群翠之间托出一道山门,上书“点苍”二字,清刚峭拔,乃是用剑在石上刻得的,锋棱已钝,不知已有多少年岁。

忽然,只听山门之后远远传来一道人声,“霍兄千里赴约,小弟失迎,还望恕罪。”当先那人闻声,纵声笑道:“一别十数年,贤弟武功大进了。”声音远远送回,比之方才更响。言罢当空一鼓长鞭,发出“噼啪”一响,座下白马闻之愈发鼓起力气,四蹄上下翻飞,奔驰愈加快了。

白马行至山门之下,只见一人长身而立,含笑相待,身后三个孩童并排站着,站得虽然规矩,却伸长了头颈,眼有好奇之色。那人翻身下马,向前疾趋,板起脸道:“好哇,我道你这点苍掌门这些年在山中深居简出,原来不声不响,都收了三个高徒了!”候立那人正是点苍派掌门人钟临渊,见那人翻身下马,便迎上前去,拉过他手,回头对几个徒儿道:“还不见过霍伯伯?”三个小徒闻言上前,一齐躬身行礼,“见过霍伯伯。”

霍洪微一摆手,将三人虚扶起来,顺势打量了一番,见三人中一人稍长,大概十六七岁年纪,看来当是点苍首徒,剩下二人稍显年幼,面容相近,看来当是兄弟,他眼光只在年纪稍大的那孩子上停留片刻,随后抬头佯作不悦道:“怎么,不请老哥哥进山?”

钟临渊微微一愣道:“不等令郎同去么?”霍洪哼了一声,“犬子顽石之质,几步山路让他走来,好似千山万水一般,你我自去便是,不必等他。”钟临渊暗觉自己这位兄长对子嗣似乎过分严苛,却也不便直言,耳听得马蹄声近,索性拖延一阵,将三位小徒对霍洪一一介绍。

霍洪听面容相似的二人果是兄弟,一唤齐为陵,一唤齐为谷,并不如何在意;又听钟临渊的首徒名唤钟为,竟是和他一个姓氏,不禁又在那少年脸上打量一圈,见他浓眉大眼,轮廓方正,同自己义弟的和柔之表大不相同,看来并非己出。他行走江湖多年,眼光毒辣,看人无有不准,瞧这少年眼神无灵动之气,恐怕资质愚鲁,非是学武良才,义弟收其为首徒,不知他有何过人之处。正思量间,身后马蹄踢踏,他并不回头,又哼了一声,冷冷道:“霍炬,还不过来见礼?”

钟临渊向他身后看去,见一匹高大白马上伏着一个小小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连马腹都夹不甚紧。他翻身跳下马,步姿有几分奇怪地走上前,对着钟临渊行礼道:“见过钟掌门。”钟临渊正要扶起他,便听霍洪从旁道:“没见到旁边的师兄弟么?”那少年于是又道:“见过诸位师兄、师弟。”却未正眼看那三人。

钟临渊忙将他扶起,“贤侄不必多礼。”转而又对霍洪道:“从前霍兄喜得麟儿,小弟未及祝贺,今日一见,当真如芝兰玉树,令人生羡。”霍洪微微一笑,逊谢几句,话锋忽地一转,“贤弟素知愚兄不喜拐弯抹角,今次前来赴约,特携上犬子,乃是存了些私心,想教他见识见识天外之天,免得闭门造车,夜郎自大。不知贤弟门下哪位高徒,能不吝考校指点一二?”

钟临渊微微一笑,知自己这位义兄平生最为好强,于武功一道,从前年轻时便定要与人分出个胜负,如今已有子嗣,又身为昆仑一派掌门,不便亲自动手,因此便要儿子来一较高下。他性情恬淡,不欲与人相争,却心知以义兄之性,这场比试无论如何推辞不过,于是唤来钟为道:“为儿,你来与师弟拆几招罢。”钟为应道:“是。”于是走上前来,双手抱在胸前,两肩下沉,比了个架势。

霍洪见他下盘沉稳,暗自点了点头,转身从一旁的山茶树上折下两根枝杈,一手在上面轻轻一拂,花瓣便片片而落,剩下两支光秃秃的树枝,分别递与钟为、霍炬二人,“空手比划,无甚意思,若是用真刀真枪,恐怕难免有所损伤,你二人便以木枝为剑,比试比试罢。”

钟为接过树枝,如握木剑,剑尖向下,以示逊让,霍炬却一抖手腕,直攻而上。钟为没料到他二话不说便直接动手,失了先机,手忙脚乱地接下几招,方才站稳脚跟,整整心神迎战。他二人皆是名家之后,昆仑派百年来屹立武林,掌法、剑法皆有独到之处,点苍派则专以用剑为长,剑法古朴,苍劲大气,又内藏其变。钟临渊要二人空手相斗,原是存了逊让之意,霍洪却折枝为剑,递给二人,则偏要攻彼之长,好显出真功夫来。

霍洪见二人斗了片刻,霍炬便已占上风,不禁微微一笑,随后又暗暗摇头。钟为一招一式皆中规中矩,颇能得点苍派剑法的古朴之意,可于奇变之道,却好似全然不曾领悟,只得其正而不得其奇,便如人断一臂,连点苍剑法的三分威力都使不出来,霍炬即便胜于此人,却也索然无味了。

另一边,齐为陵齐为谷兄弟见大师哥落在下风,不禁出声鼓气,远远地替钟为出起主意来,一人喊“攻他面门”,另一人喊“攻他下身,他下身有破绽”,一会儿又叫道:“哎呀,大师哥小心左肩”,另一人又道:“他要攻你手腕”,他二人武功尚不及钟为,十句中倒有九句不对,剩下一句侥幸中了,却也出口稍晚,已在霍炬出手之后,幸好钟为专心致志,不受其扰,只觉师弟们似在叫嚷,对其所说却丝毫不闻。反倒是霍炬听他们师兄弟三人声气相通,合力对付自己一个,心中有气,齐氏兄弟叫得越急,他便出手越狠厉,直逼得钟为捉襟见肘,疲于应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滚而下。

霍炬低喝一声,一剑直刺钟为面门,钟为忙举剑相格,不料对方忽然变招,手腕一转,树枝竟斜向下而去,竟是要刺入他胸口。钟为向后急缩,全部心神系于这一根树枝小剑上,却不料左胯一麻,随后膝盖一软,就要向前跪倒,原来方才的两招皆是虚招,霍炬趁他疲于应对,反而攻他下盘,一脚踢在他腿上,随后小腿一收,顺势顶住他膝盖,要让他当众跪在自己面前。幸好钟为虽无应变之机,平日苦练之下,身形甚稳,又性情坚强,只哼了一哼,便忍痛站直,趁对方右腿尚未收回,向下直刺。霍炬与他斗了片刻,已摸清他的脾性,知他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招,方才出招时,便已料到若是绊他不倒,他这一剑必是如此,见他出手果然与自己所料分毫不差,不由得冷笑一声。钟为这一剑与对方尚离寸许,忽然手腕一痛,树枝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原来是被霍炬打斜里刺中手腕,一道血线从手掌垂下。钟为自知已输了,一抹伤口,便要站直行礼,却不料霍炬又抢攻上来,一根树枝疾点他身上各处,枝头甚尖,他不敢用手去挡,只得连连倒退。

齐为陵叫道:“你赢就赢了,干什么还要打!”齐为谷走上前去,捡起树枝,朝着钟为扔去,“打就打,怕了他吗?大师哥接好!”钟为眼见树枝飞来,伸手去抓,只是自己眼下正被逼得手忙脚乱,实在无暇顾及其他,这一抓便失了准头,树枝啪地落在脚下,却也无法去捡,一时之间,只有挨打的份,齐氏兄弟心中虽急,却也别无他法,只有在一旁气得干瞪眼,不住地以舌代剑,夹攻不休。

忽然,霍炬弃了树枝,一掌挥出,钟为不及他想,忙也举掌相接,却不料这一掌挥了个空,霍炬手腕急翻,与他手掌错开,忽地向前一探,已握住了他手腕,将他向前扯去。钟为这一击本就有向前之势,这时两人之力相加,他站立不住,登时便向前扑倒,土地虽软,却也摔得甚是疼痛。

他摔在地上,忙一个挺身站起,霍炬斜眼看他,本拟见到一脸懊恼不忿之色,却不料他神情淡然,面上竟还有几分惭愧,对自己抱拳道:“霍师弟,你武功甚是厉害,我不是你对手。”说罢便转身回到师兄弟之间。霍炬本已拟好相讥之辞,闻言微微一怔,挖苦的话竟说不出口,视线随他而转,落在他一旁的齐氏兄弟身上,见他二人面有不忿,一腔刻薄终是有了发泄之处,哼了一声,眼露轻蔑之意。

齐氏兄弟受此挑衅,哪里能忍,脸色涨红,对他怒目而视。齐为陵先忍不住,不顾师父与霍洪在场,怒骂道:“你好不要脸!我大师哥已经没了武器,你还要抢攻。”霍炬正等他出口,闻言一声冷笑,“你们三人合力打我一个,看来是要脸的很了。”齐为陵顿时无话可说,恨恨跺了一下脚,齐为谷接口道:“你……你个女里女气的小白脸!”

霍炬原本面带冷笑,闻言一下子铁青了脸。原来他相貌酷似其母,虽则有一个威风赫赫的父亲,自己却偏偏未承其一二,从小到大倒是没少被人认成是女孩。容貌俊美,本非恶事,可他一非戏台上的戏子,二非青楼里的小倌,堂堂江湖男儿,又是名门之后,偏偏男生女相,不免遭人耻笑。他闻言大恨,也不说话,却向着他二人走了两步。

钟临渊听他二人口出不逊,斥道:“为陵为谷,给霍师兄道歉!”齐氏兄弟见师父面色不虞,已自知失言,颇为后悔,只是要让他们给霍炬道歉,实在难以甘心,可见师父神色严厉,和平时大不相同,还是只得低头服软。齐为陵先道:“对不起,我失言了,给你道歉。”齐为谷待哥哥说完,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也道:“对不起,我失言了,给你道歉。”这一重复,虽然面色诚恳,心不甘情不愿之意却显露无疑,偏偏又指摘不出错处,霍炬哼了一哼,不再理会。

钟临渊又对霍洪道:“小徒顽劣,平日里疏于管教,还请霍兄担待。”霍洪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小辈之间玩闹,那又算得甚么?”

见大弟子输给对方,钟临渊却同钟为一样,一派风轻云淡,似乎不觉脸上无光,还反过来称赞了霍炬几句,霍洪心中微觉得意,嘴上却也谦逊一番。他看方才二人相斗,霍炬稍一变招,钟为便应付得手忙脚乱,即便他非自己子嗣,也非自己座下弟子,仍忍不住暗暗皱眉:学武之人,不通机变,还学个甚来?义弟武功甚高,于武学一道也有颇多过人之见,他素来引为知音,只是却收了个这样一个资质愚鲁的弟子,还是一派首徒,将来传出去,恐怕要为江湖人所耻笑。只是他二人关系虽亲近,此话却也不好直言,几次张口欲一吐为快,可看着义弟一脸淡然之色,终究将话咽了回去。

钟临渊素来待人宽和,见两个徒儿知错、霍氏父子也不追究,便不再对徒儿们加以责备,转身道:“小弟已备下酒席,霍兄请罢。”霍洪比试已过,心愿已了,闻言哈哈一笑,随他向内走去。霍炬紧跟其后,腰背挺得笔直。钟为扑打着前襟土灰,缀在稍后,被齐为陵齐为谷兄弟一左一右架住手臂,拉到稍远处。钟为一愣,“二师弟,小师弟,不去吃饭吗?”

齐为陵压低声音道:“大师哥,咱们得给小白脸点颜色瞧瞧!”齐为谷帮着钟为一起扑打衣服,附和道:“就是,就是!”钟为看着二人,犹豫片刻,如实道:“非是师哥自大……只是,那个……两位师弟的功夫比起我似乎还稍有不如,不是霍师弟的对手。”

齐为陵脸色一红,在他耳边小声道:“大师哥,咱们不是和他单打独斗,咱们三个今晚找机会一起偷偷打他一顿,给你出气。”钟为摇头,“我武功确实不及他,被他打败,又有什么好气?咱们以后练武时,再多加份努力便是。”齐为谷素来听大师哥的话,闻言默不做声,齐为陵顿足道:“大师哥,他故意摔你一跤,你看不出吗,哎!你怎么这么没脾气!”

钟为想起刚才那一跤,微微出神,心里暗暗寻思:那一招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稳住了下盘,可让他轻轻一拉,就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心里想着这事,一时沉吟不答。

齐为陵见他发愣,更加着急,“大师哥,你脾气好,我可不行。我和小谷自己去!”齐为谷听钟为这么说,本来已打消了念头,这时听兄长一言,又跃跃欲试起来,也道:“对!”钟为回过神来,板起了脸,“二师弟,小师弟,我不要你们替我出气,你们也不要去。师父平日里教导我们……唔……”他对挟私报复之举深感不妥,可口舌木讷,具体是如何不妥,这时竟说不出来,只好道:“总之,不该这样干。”

齐为谷是墙头草,听他这样说,转念一想,也觉理亏,于是低头不语。齐为陵看他又一次变节,气得直抓头发。他们三人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大师哥脾气虽好,可不苟言笑,又正直得像一块木头,他们兄弟虽与他亲密无间,可让他那眼光一瞧,总是没来由地生出些敬畏来,如人对镜自照,下意识便要正正衣冠。齐为陵吐了吐舌头,垂头丧气地道:“好了好了,我不干就是了。”

钟为点点头,也不多言,和他们一起快步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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