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晨。

祝寥看着手里的两片吐司面包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以他的喜好而言，早上的话，他会更乐意给自己煮一碗热乎乎的粥，最好再配上两个小笼包才满足，而非像现在这样两片面包一杯牛奶应付了事。

他就这样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许久，以至于在沙发上专心看文件的男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祝寥你好了没有，我上班要迟到了，你要是不想做就直说，反正我们的合约也快到期了，我可以自己到外面去吃。”

祝寥被突然出现的人声一惊，他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番茄酱，身体也戒备地紧绷起来，但他又迅速回想起这个和他说话的男人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他是用了很多手段才得以留在这人身边的，而他手里正在做的早餐，也正是男人爱吃的。

说爱吃也不一定，因为洛奕的确很忙，这样的早餐于他而言是性价比是最高的。

随着记忆回笼，祝寥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娴熟起来，他嘴上对男人柔声说着抱歉，面包眨眼间已经烤得焦香，牛奶也温度适中，他甚至偷偷用模具把夹在吐司里煎蛋做成爱心的形状，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过了那么长时间他的这点小心思从未有人发现。

热腾腾的早饭上桌，洛奕也将手里的文件收起来，准备享用他的早饭，对面的青年和往常一样，自然地落座在他对面，一双笑眼弯起，温柔注视着他。

洛奕厌烦地拧起眉头，他实在讨厌祝寥这幅样子，明明他们两个只是利益捆绑的关系，这人却非要表现出钟情于他的姿态来，真是恼人。

祝寥见对面的人不理踩他，无趣地转开了视线，他面前也摆着一份早餐，可那清淡的配色实在倒人胃口，他一口也不想吃，只等着眼前男人出门后自己再做些小加工才好入口。

比如往面包里抹点老干妈啥的。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抹，很简单，洛奕会不高兴的。

祝寥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趣的紧，他飘忽的目光停留在客厅里的大电视上，于是抬手把它打开了。

他本想找个热闹点的节目看的，不过看着对面那位眉间又要隆起的小山丘，估计又是嫌他吵了，于是他只好把画面停在早间新闻上。

女主持甜美的声音徐徐传来，稍微冲淡了些空气中凝滞的气氛。

但室内的两人仍然安静，只是各自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祝寥一顿饭吃出了痛苦面具，想干点别的又怕洛奕用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点他，只能尽力装出一副对电视节目很感兴趣的样子。

随着主持人的讲解，电视机上画面也随之变化，他们A市的早间新闻向来别具一格，没有其他新闻节目那样严肃的基调，走的是轻松欢乐的亲民风，总爱报道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和新奇有趣的事件。

此刻主持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位铲屎官和自己家的猫主子因毛毯上的爪印小猫咪应不应该负全责一事产生了分歧，人猫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小猫咪因此愤而出走。铲屎官含泪寻猫的故事。

画面上，记者和铲屎官一同在小区楼下寻找小猫咪的踪迹，镜头无意间捕捉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她长发如瀑，身材曼妙，即使未曾回头也能一下抓住人的视线，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新闻理所当然以铲屎官找到猫结束，皆大欢喜。

很快镜头又给到了路边一位正抹着眼泪哭诉着自己孩子把自己一个月工资都冲进了某手游的悲惨经历，在她身后的树荫里，一位身着红衣，身材曼妙的女子正默默立在那里。

她这回离镜头近了些，叫人能清晰地看到她头上那精致而繁复的发饰。

这小姑娘到底多想上电视啊。

祝寥在心里哭笑不得地想。

果然，在第三个饭店老板智斗毛贼的节目里，祝寥又捕捉到了这姑娘的身影，这次这姑娘更过分，她就站在那位正在兴高采烈接收采访的男人身后，正大光明地占据了镜头的一个角落。

她红衣上那细腻暗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嚯，还是个cosplay爱好者。

不过这摄影师人还怪好嘞，居然都没赶这小姑娘走。

而后画面又一转，居然到了某户人家的葬礼上，记者刚走到门口，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就从这户人家的院子里传出来。

看画面里的环境，记者一行人应当是身处在一个小村子里，目之所及都是泥巴路和简陋的小平层，几乎没有什么太像样的现代建筑。

很难想象，经济发展到现在，A市居然还存在着这样落后的地方，就像是被时代的发展抛在了身后一样。

随着镜头的推进，一个个头缠白布，身穿白衣的村民映入眼帘，有几个中年妇人更是哭倒在地，她们的哭声凄切，哭法却与正常人有所不同。

她们哭得极有旋律，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用如泣如诉一词形容再合适不过，祝寥伸长了脖子想听听她们在哭唱的什么，但碍于她们口音太重无奈放弃。

突然，一阵凄婉的吟唱声飘进了祝寥的耳中，细细听来，那唱的好像是：

“儿过世，亲尚存，牙床空对泪琳琳。”

“要相见，隔幽冥，有负亲恩似海深。”

摄影师好似也听到了这声音，于是镜头也就随着祝寥的心意转到了唱歌之人的身上。

一片阴惨惨的白色之中突然闯入一团诡异的红，这次的女孩终于如愿以偿地占据了整个镜头，但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那幽幽的歌声不间断地从她茂密的乌发下传来。

那些村民的喧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显得那红衣女子的歌声更加澄澈空灵，村民们一个个的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立着，好像被按下了时间暂停键。

此情此景，绕是祝寥心再大也觉出些不对来了。

祝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电视画面中的红衣女子，大脑因着突如其来的恐惧一片空白，有冷汗不停顺着他的额头滴落下来，他此刻心跳声如同雷鼓，清晰地响在耳边。

不，不能这样，快动起来，这里不对劲，得赶紧提醒洛奕！

仿佛是感受到了镜头外祝寥的视线，那红衣女子居然向着镜头又迈进一步，她不知何时离镜头已经十分近了，伴随着距离的再次拉进，她的整个后背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电视里走出来。

感受到她的逼近，祝寥直接一个战术后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不，不对，那真的是她的后背吗？

因着前面几段视频的铺垫，祝寥一直以为这红衣女子是背对着他的，因为把长发垂坠在身后是人类的常识，可刚刚他明明就看到这红衣女子的膝盖向前弯曲，朝他这个方向迈了一步。

人类的膝盖真的可以向后弯曲吗？显然不可能。

所以，她其实一直是用正面对着他的。

祝寥突然回忆起一件事，他每次看到这红衣女子，她都离自己，或者说离镜头更进一步。

她在，走出屏幕！

祝寥被自己的推论吓到了，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什么呢，算了，懒得管你，我吃完了，去上班了。”

洛奕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祝寥从诡异的梦境里拉回到人间。

他刚想说话，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好像太长时间没呼吸了，嗓子干得厉害。

洛奕见他举止怪异，英挺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来。

“你又想刷什么花招，祝寥我告诉你，爷爷奶奶吃你那一套，我可不吃。”

祝寥顺着洛奕的话回忆起了自己以前为了让他多陪陪自己而搞出来的幺蛾子，不合时宜地老脸一红。

“不是，阿洛，你刚刚没看见吗，电视上有个红衣女鬼，她马上就要从电视里走出来了！”

洛奕一脸匪夷所思地望着祝寥，他特意抬头撇了眼电视，此时电视机上显示的正是刚才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主持，根本没有什么女鬼，他的唇边挂上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祝寥，你确定这次要找这么荒诞的借口？”

祝寥回头，果然见电视里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过热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也开始怀疑起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些是不是一场幻觉。

可他身上的冷汗都还没干透，刚才的惊魂一刻仍纤毫毕现地刻印在他脑海中，那些，真的只是幻觉吗？

祝寥不敢确定。

所以他并未改口，反而坚持要求洛奕跟他一起去电视机那里检查一下，也好让自己放心。

“阿洛，求求你了，我自己不敢过去，咱们就看一眼，我保证这周，不，这个月不去打扰你了！”

洛奕瞅了他一眼，皱着眉大步朝电视机所在的方向跨过去，其实这个客厅说小不小，说大也绝对称不上，桌子离电视机也就短短几步得路程。

祝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洛奕的背影，然后狗狗祟祟地跟在他后面。

洛奕在电视机前站定，对着电视机前后检查了一番，而后拿过遥控器随手调了几个台，又将电视机开关几次，在此过程中电视机都没出任何问题，正常到有些乖巧。

他回头，不耐烦道：“哪里有什么问题，你自己过来看。”

祝寥大着胆子凑到了那刚刚被洛奕关掉的电视机前，认真端详着，时不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他的余光不住地在电视机那光可鉴人的液晶屏上来回逡巡着，那漆黑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二人模糊的倒影。

忽而，祝寥猛然回头。

刚刚立在他背后，眉目灵动的洛奕此刻面容逐渐模糊起来，他的五官仿佛是正在融化的蜡液般缓缓滴落下来。

祝寥的表情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惊恐和瑟缩，他的唇角高高勾起，眼睛里跳跃着愉悦的光芒，像是个捣蛋成功的孩子。

“抓到你了，女鬼姐姐~”

“你知道吗，真正的洛奕才不会对我那么有耐心呢，他呀，在我跟他说电视里有鬼的时候他就该丢下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