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糟糕、最夸张的生日过后,童瞳消沉了好一阵子,原来这样的大爆发过后并不会换来真正的平静,而是整个人像在水中不断下沉,四肢无力,头脑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
大四的课量并不多,只有少量的专业课一直要上到明年三月,三月有专八考试,逼得英语系的人大四刚开学便都如临大敌地抱佛脚准备应考,童瞳却是个另类闲人,鬼门关一样的专八早在大三就考过了,各种口译笔译证书也拿了一堆,专业老师一直苦口婆心地让他一口气把同传也考了,以后便可以一辈子抱着金饭碗,童瞳嗯嗯啊啊地应着,却没行动。
他不排斥做翻译,但是同传……工作环境大多是在密闭的会议场,各种商务谈判、高密度会议,打起十二万分精力地聚精会神,他觉得,不喜欢。
喜欢什么还未可知,但什么不喜欢,却是清楚的。
早上的精读课下课后,其他人都直接去了图书馆二楼的自修室,童瞳却径直上了三楼去了机房。
图书馆的机房设备好,安静,厚厚的地毯,撒泼打滚都不会有任何声响,厚厚的头戴式耳机,戴起来哪管外头天昏地暗,许多人在机房查资料写论文,童瞳也开始着手准备论文,其他人都要忙过了专八才有精力对付论文,他时间够够的,想在寒假开始前就把论文结束掉。
选题在开学第二天已经报给了主课老师,他打开邮箱收到了回复邮件,老师没对选题做什么修正,只给了几个阐述选题的思路方向,另外列了一大摞参考书目。
童瞳在网上查了下这堆书目,大部分图书馆有,可以直接借阅,小部分比较小众,只能自己去网上书城买原版,价格小贵。
下完买书的订单,他顺手就溜到了学校的BBS论坛,图书馆电脑的桌面都有个单独醒目的快捷键,点进去就是“世纪时空”论坛主页。
熟门熟路地登录进去,这个叫“夜瞳”的ID后台有几百条评论和私信消息,童瞳匆匆扫过去,几乎都不做回复,唯独在一个叫“不听话”的ID发给他的一溜私信上停留了几秒。
不听话:夜神不在线的第一天。
不听话:夜神不在线的第三天。
不听话:夜神不在线的第七天,夜神,想你了。
不听话:夜神不在线的第十天,不会吧?从来没有过,你咋了?被绑架了?
不听话:夜神不在线的第二十天!事情有点严重,你怎么了??
不听话:夜神不在线的第三十天,我受不了了,我要发寻人启事!
而后不听话没再发过私信,但BBS上冲到第一的帖子赫然是——“寻找失踪人口夜瞳”,来自不听话。
“夜瞳,大家都知道这个ID吧,本BBS大神写手,本人多年神交网友,多年来活在S大广大妇女&少女心中的同人男主角,自一个月前凌晨两点下线后再无上线记录,江湖有他的传说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特此悬赏,有谁能提供夜瞳的线索,本人可免费陪吃、陪喝、陪聊,陪这样那样怎样都行。”
下面赫然跟了张不听话自己的照片,足球场上的一张抓拍,看不清面目如何,到肩的长发飞扬在半空,正凌空一脚射门,整个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弓。
童瞳盯着看了会,他跟不听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在BBS上互相评论,私信聊天聊了大半年,但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是哪个系、大几的,这张照片很有点过目不忘的意思,他回想了下,并没在学校见过类似这样的人,这也很正常,S大虽然一贯在他口里被称作野|鸡大学,但也实实在在有大几万人,几十幢学生宿舍分布在东南西北各个区,学校当中还有条跟校外相连的宽阔马路,从宿舍到教学楼动辄走上半个小时四十分钟是常事,也因此,黑摩的业务极其发达,屡禁不止。
帖子发出去已经快一个月了,童瞳算算时间,正是暑假他忙得昏天暗地,跟秦澍同居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帖子下各种乱七八糟的回帖跟了大几百条。
“楼主明显没见过夜瞳本人,就知道他帅?呵,怕是个钓鱼贴吧。”
“夜瞳长啥样不知道,楼主本人倒还不错,不提供线索也能约个饭吧?”
“借寻人发自己照片?这什么鬼畜操作?楼主自恋实锤,却又不敢发正面照,帅吗?不如约个饭看看是人是鬼!"
“夜瞳怎么突然不见了?这可是三年来每个月都会发两三篇热门帖子的大神啊,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古早的时候有人发过一张夜瞳的侧影,还是晚上拍的,当晚引发了多少女生的围观还有人记得吗?吓得发帖人赶紧删帖,那张照片到底是不是夜瞳本人到现在都悬而未决,如果是,那可真是当仁不让的S大校草了。”
“楼上的姐妹,说得我好奇极了,不如我们一起围观楼主,他什么时候找到夜瞳,我们一起见证S大基友奔现!”
……
太多了,童瞳看了几眼退出页面,想了想,编辑了一小段似是而非的话发了张帖子。
”九月天高,江水如蓝。
有时候觉得人生真的是很恍惚的事,那些想见就可以见,随时都能见的日子也会瞬间消失,当有一天我们的人生不再有交集,再想想如今,会不会一觉得切都如梦幻泡影。
今天无比琐碎的真实,总有一天会变得不真实,我知道一切都会变,有时候是不得已,有时候是主动追求,可永远到底是什么,有时候“永远”不过就是当时的‘我以为’。”
没人看得懂这段话,童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因为秦澍吗,还是这甫一开始就兵荒马乱的大四?
他给不听话回了私信:“谢谢,我没事,见面就算了,线上联系吧。”
出了图书馆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的饭点,他抱着一摞借阅的专业书,手机收到秦澍的消息:“有朋友要来绿岛玩,我先去开门了,你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不用想,又是校外那一拨“无业游民”,童瞳反感地皱了皱眉,回道:“不用了,我回宿舍找冷超他们吃饭。”
秦澍回:“好,晚点一起宵夜。”
童瞳走在路上,半晌回道:“不了,今晚还不知道几点,可能在寝室整理下论文资料。”
秦澍回:“嗯,知道了。”
童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而且是显而易见的扯白,电脑都在出租房,寝室还那么吵,他在寝室整理什么鬼的资料,但他就这么说了,秦澍也没戳破。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天的发作似乎还梗在心里,他没好,他跟秦澍也根本没好,彼此都不戳破对方好不容易缓和妥协下来的平静。
他不能接受秦澍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过,也不能接受自己因此而真的发疯了,这都是怎么了,他竟然带了把刀去找秦澍,如果那天边城不在,他打算怎么办,真的一刀捅死自己吗?
他对自己,可真失望啊。
走到寝室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吼的吼叫的叫,冷超的一把公鸭嗓混在一群鬼哭狼嚎中格外冷静,他一摔牌:“四个A,炸!翻番!一对王,再炸!再翻!快,给钱给钱!”
输牌的果然是低两届的几个学弟,嘟嘟囔囔地掏出一叠开水票饭卡,冷超嚷着:“再来!”
几个学弟恼火地认怂:“妈的下个月的水票饭卡都输光了,还来个毛线!”
周围围观的同楼层其他系的男生都笑了:“这都是学费!你们有幸跟S大第一赌神打牌,还不感恩叫爸爸!”
其中一个学弟都快哭了:“难怪整个大四,还有大三的哥哥都不跟你打牌,就会欺负我们!”
另外一个推了把他脑袋:“还哭!丢不丢人,走,以后咱们见到这B人躲远点,去论坛发个帖子,把他挂上去,看他以后还跟谁打牌。”
学弟们吵吵嚷嚷地走了,冷超把扑克牌收拢,拿橡皮筋捆好,对童瞳说:“今儿怎么回来了?怎么,校外出租房条件还不如这破寝室,住不下去了?”
“滚!”童瞳怼了一句,看冷超又拿出另一根橡皮筋,把赢了的开水票饭卡一一抹平码好再捆起来,嘲道:“这日子过得可够细的啊,一会又颠儿颠儿地去给杜骊献宝?人家送女友都是花啊衣服首饰啊,你可倒好,送了三年开水票。”
冷超一点不恼:“那怎么办呢,谁叫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就只会当个精打细算的家,又谁叫她就是死乞白赖地赖着我,还巧了正好花粉过敏,花也免了,人又好看,披床单麻袋都好看,不稀得我去送什么衣服首饰,就爱喝我这开水票打来的热水,你服吗?”
童瞳牙酸,眉毛眼睛都酸倒一片:“这话你要能当她面说出口,我就地叫你一声爷爷!”
冷超秒认怂:“那不能,说不出口,我要有这个本事,她也不会天天跟我吵架了。”
童瞳牙缝里嗤了一声:“在兄弟面前服软卖狗粮,见了女人倒满口钢牙铁骨铮铮,真有出息。”
冷超点了根烟,童瞳“哟”一声,围观过来,看到冷超桌上码着五根烟:“不得了啊,杜骊今儿怎么了,大赦天下?”
冷超喷了口烟:“刚开学,小别胜新婚知不知道,再说了,这烟是我用向她保证一定会认真复习,努力刻苦,争取一起把专八过了换来的。”
童瞳笑得惊悚:“这么大的海口你也敢夸,你信不信我把你刚才打牌的照片给杜骊发过去,看她怎么锤爆你的狗头。”
冷超半点危机感没有,抽烟抽得幸福感爆棚:“不管我努不努力,专八都是不可能过的,横竖结局一样,她到时候都要锤爆我的头,何不现在让大家都过得轻松点,她活在希望中,我也能清净点。”
童瞳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已经看到了几个月后的一具尸体,人在作死的时候都是不自知的,也真是奇了怪了,杜骊这么一个上进上到令人发指的女生,偏偏喜欢上冷超这么个从大一开学第一天就躺平了任命运的车轮从身上碾过去的废物。
两个人的恋爱经历,活脱脱就是一出懒驴不肯拉磨,跟拿着鞭子时时催人奋起的女主人斗智斗勇的过程,当初两人在一起时,童瞳眼皮都不抬地说一定熬不过一个月,果然,一个月还没到就干脆利落地分了手,冷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性让杜骊开了眼界气炸了胸腔。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到一个星期两人又光速和好,然后不到三个月又分了手,彼此都恨不能咒对方分分钟下地狱,然后不到一个月又特么的和好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分手和好的戏码跟喝水吃饭一样频繁,上课前怒吼说分了,下课又亲亲热热地牵手走了。
童瞳叹息一声:“好自为之吧你,外语系的女生哪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就杜骊猪油蒙了心菜油糊了眼才看上你……”
冷超又点上一支烟:“切,我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那种男人好吗。”
童瞳放弃了,点点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奇葩。”
……
两人胡乱怼了一通,天已经黑透了,冷超从橡皮筋里抽出一张饭卡:“哥难得请回客,走吧,去食堂二楼吃小火锅去。”
寝室其他几个人都不在,估计都在图书馆自修室为专八奋战,只有童瞳跟冷超两个闲人,一个不用考,一个根本不准备考,晃晃悠悠还有时间吃火锅,冷超吸着一双开胶的人字拖,神奇地走得飞快。
夜风凉凉,额前的发被吹得扬起,大步如飞的冷超叼着烟冷不丁说:“秦澍把你甩了?这么一副哭丧脸跑回娘家来。”
童瞳一愣,回过神来听清楚冷超刚说的话,顿时炸了:“甩你妈!老子……”
冷超突然定住回头,眼睛半眯着看向童瞳:“别憋着,他要对你不好,狗日的老子去锤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