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岘从梦中醒来。
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天色很亮,透过薄薄的一层窗帘照进来。
他看了眼时间,六点三十四分。
比往常苏醒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他昨夜睡得晚,这个时候,补觉才是维持精力的最好方法。
可是胸口隐隐的烦躁让他无法入眠。
陆岘按了按太阳穴,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单手插在裤袋里,透过窗户看向楼下,一棵粗壮的榆树伸出的枝丫正朝着他的窗户,上面的叶子已经凋零了大半,残存的也仅是一些黄叶。
陆岘吸了一口烟。
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有一次他与玩伴们打赌输了去爬宋家的榆树,结果从树上摔了下来,是宋于览背着他去医院,一边数落一边心疼地说:
——阿岘,疼不疼?
——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院了。
香烟烧掉一截,烟灰烫到指尖。
陆岘蓦地一惊,从遥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皱眉按灭了烟蒂。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过往。
宋于览,这个名字,早在那个夜晚过后,就已经成了过去时。
他从不会留恋过去。
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响起熟悉的铃声。
陆岘眉眼冷淡,旋身折回关掉了闹钟,走进浴室。
半个小时后,陆岘从楼上下来。
他一身黑色修身西装,手上的腕表在灯光的反射下映出清冷的光芒,随着行走无意识地晃动着。
走进餐厅时,李特助正在与宋珏说着什么,见他过来,就收了话音,恭敬地站在一旁。
陆岘看了一眼垂着头喝粥的少年,走到主位上坐下。
他没有开口,少年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餐桌上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在他用完最后的一点食物,放下刀叉时,少年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忐忑但还是小声地问,“陆叔叔今天可以送我去学校吗?”
陆岘的动作顿了顿,他拿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便听见李特助飞快的开口。
“小少爷,我刚刚已经与您说过一遍了,您的所有事情都由我与管家负责。待会我会送您去学校,转学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您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或者管家,不要打扰陆总。”
少年充耳不闻,颇为固执地看着他。
陆岘放下手中的咖啡。
瓷质的杯子磕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少年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垂下视线,不敢再看陆岘。
陆岘也没有看他,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晃动的咖啡,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宋珏。”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错觉,但我这里并不是慈善机构。我与你父亲是旧交,是故友。但是那点情分,也就到此为止。”
他抬眼,直视着少年,“你如果展现不出你的价值,那么抱歉,我能收养你,也就能送你回去。”
少年在对视中渐渐红了眼眶,他默默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陆岘没有再看他,他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嘴角,就准备离开。
经过宋珏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拽住了衣摆。
他垂眸看去,是少年的手。
陆岘的视线缓缓上移,眼神平静地看着宋珏。
少年被看得一个哆嗦,不由松开了手。
陆岘朝外走去,在大门口接过管家递来的深灰色大衣,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淡声吩咐道,“他刚刚没了父母,缓两天再送去学校。”
管家笑了笑,应了声是。
从陆家到公司不过二十五分钟的车程。
陆岘是陆家这一代的幼子,却越过了两个哥哥接管了陆氏,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太服气,不少人蠢蠢欲动。
但自他上任以来,所做的每一条重大决策都给公司带来了巨大利益,渐渐的,那些反对的声音也就消失了。
陆父早逝,陆老爷子年纪大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谁会是下一代掌权人,自然也就不会故意对着干。
可是他们不知道,陆岘曾经为一个男人与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就被断绝关系赶了出去,哪怕现在手里握着陆氏的大量股份,却是与陆老爷子签了协议的。
陆岘必须过继一个兄长的儿子,将其教导成合格的继承人,并在无力担任陆氏总裁时将名下所有得自陆老爷子的股份转给继承人。
这是陆岘的要求。
他不会娶妻生子,也不会找人代孕,只要陆家不干涉他的生活,他会还给陆家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当时陆老爷子听完,看了他很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喜欢宋家小子?”
陆岘摇了摇头,“已经不喜欢了。”
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智,“我只是突然明白,情爱这样的东西,可有可无,不值得追逐。”
陆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陆总?”
秘书的声音将陆岘从浅眠中唤醒,许是昨夜睡得太晚,他竟然在车上迷糊了过去,还梦见了当年和老爷子谈判的场景。
那时宋于览已经结婚,他重新回到陆家,向老爷子提出了这个条件。
老爷子到现在都以为他是余情未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当真觉得无趣。
少年时自以为爱情就是全部,为之挖心掏肺,九死不悔。
可事实上,爱是什么呢?
不过就是一点苯基乙胺分泌过度的错觉。
冲动过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陆岘抿了抿唇,下车走进公司。
昨日由于私事出行堆积了工作,一直处理文件到深夜,今日倒是相对的空闲。
陆岘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正要去休息室小憩一会,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陆岘,我在陆氏楼下,我想见你一面。”
青年清亮悦耳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隐隐的紧张。
陆岘看了眼腕表,下午一点二十五分。
照例是他午休的时间。
他眉心微皱,手中的钢笔轻轻点了点桌面,没想多久就答道,“我让于秘书接你上来。”
他顿了顿,又说,“莫安,只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