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法纳西家的第一个夜晚,梁雪意失眠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抬手,回想下午发生的那一幕。
大约是飞行器开启了自动防御模式,即使他将手环贴在门口的开关上,依旧打不开。
“警告!没有权限!请输入密码!”
在聒噪的机器音重复了三遍之后,梁雪意恼了。
理智燃烧殆尽,凄厉的兽鸣刺激着他的耳膜和神经,梁雪意做出最愚蠢的决策,妄图以手抗衡面前这架不知道有多少层防御的钢铁机械。
哪曾想,竟生生将舱门卸下。
我是跟着祖父的好友练过几年古武,但是后来就疏于练习,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梁雪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抛在脑后。
他更好奇的是另外两件事:堂堂帝国上将与他这来历不明之人结契,目的何在。以及—
塞勒涅的身体是否存在什么问题。
“哥哥……”
梁雪意扭头,背对着他的人逐渐蜷缩着身体,银发铺了半边床,他看不清他的脸。
寒意从旁边传来,梁雪意以手覆面,断电和轻微的夜盲让他有些苦恼。
“好歹是个上将,怎么瞧着跟个小可怜儿似的。”
黑眸闪过无奈,梁雪意喃喃道。
大臂捞过“小可怜儿”,寒气冻的梁雪意神色微变。
长眉逐渐皱成一团,细密的眼睫遮住眸底的不虞。梁雪意一手控住他的脑袋,一手捞过滑落的被褥掖在他的下巴处。
毛茸茸的脑袋和任由他摆布的姿态让他有些愉悦和隐秘的兴奋。
怀里人精致的像他祖母曾经大价钱给他拍来的玉偶娃娃,只是眉眼处的哀痛苦楚让他有了人气儿。
大手轻拍厚实的毯子,回忆祖母幼年哄他入睡的小调,梁雪意小声的哼唱。
床脚下酣睡的雪白小兽耳尖一颤,随后沉溺于香甜的美梦。
天光大亮,梁雪意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
抬手将额间的碎发捋上去,凌厉的眉眼暴露在外。
洗漱完,梁雪意下楼。
兔子管家换了一个花围兜,在厨房忙碌着。听见动静,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乐颠颠的说:“早安,小意先生。”
梁雪意推推眼镜,应道:“早安,乐乐。”
“请稍等,早餐马上就好。”
“麻烦了。”
“叮。”
面包机吐出两片面包,乐乐熟练的用机器手做了个三明治,乘杯热奶,放在托盘里端到梁雪意面前。
梁雪意咬了口,中规中矩的味道。一抬眼,看见兔子管家的墨镜上用数码绘成的卡姿兰大眼,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心领神会般,梁雪意拍拍它的脑袋,夸赞:“味道很好,乐乐好厉害。”
卡姿兰大眼变成荷包蛋又恢复以往的笑眼。
乐乐:“小意先生是大好人,西西坏,味道一般。”
机械声一卡一卡,兔子管家委屈得很,还调出来刚刚的音频。
冷清的声音经过加工,听起来变了个调。
梁雪意笑意盈盈,重复:“这么坏啊,真可恶。”
吃过饭,梁雪意打开门。
天空飘着小雪,被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院子里保持着恒温。
梁雪意的目光掠过院中的草木,落在秋千上发呆的美人身上。
一身轻薄的睡衣贴合皮肉,柔软而干净。秋千轻微的晃动,身后的发丝垂下来,离地面只剩几厘米的距离。
梁雪意走近,手指触上发丝。
“怎么不扎起来?”
“唔……”
阿法纳西仰起头,咫尺距离,透过镜片,那人的眼里带着笑,荡起一片片涟漪,温柔而克制。
瞳孔倏尔放大,清透的银眸映着梁雪意的面容,像是要直直穿透灵魂深处。
阿法纳西愣愣地从口袋拿出一条发绳,“你帮我系。”
理所应当地命令,梁雪意也理所应当地接受。
接过那条发带,他以手为梳将散乱的发丝聚在一起。
阿法纳西双眼微阖,犯困。
梁雪意熟练地编了个辫子,尾端用发绳系了个蝴蝶结。
满意地欣赏一会儿,突然觉得这发绳有些眼熟。
?
梁雪意:“这不是我的发绳吗,塞勒涅?”
闻言,阿法纳西茫然地与他对视,片刻,耳尖红红,手指摸向发间,“我忘了,抱歉。”
梁雪意止住他的动作,轻笑:“没关系,你给我再找来一个吧。”
阿法纳西起身,牵着他往屋内去。客厅里的粉红兔子见了他们,开心地挥挥机械手,梁雪意招手回应。
咔哒--
这是一个衣帽间,隐藏在卧室之中。
梁雪意打量着四周,精致的裙子塞满了衣柜,玻璃橱柜里数不清的珠宝首饰,blingbling看的人眼花缭乱,耳饰是最多的物件,其次便是发带。
若不是裙子的尺码过于宽大,不似寻常人的衣服,梁雪意就要怀疑阿法纳西之前是不是有个秘密情人。
看出他的疑惑,阿法纳西解释道:“这些是御空的东西,我现在看不见它,没办法给他穿。”
梁雪意长眉一挑,被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逗笑。
手指比划一个范围,梁雪意憋着笑:“咳,御空现在这么大,这些衣服它现在也穿不上。”
阿法纳西愣神,“这样……但是我也没钱给它买新的了。”
梁雪意眉眼弯弯,手贴在他的侧脸,凑近承诺:“我赚钱给它买啊,我能看见它,给御空打扮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可是,你不识字,上哪赚钱。阿法纳西把话咽了回去,被他的愉悦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指腹蹭了蹭他眼下的红痣,笑意冲散了他身上的疏离,生动而明艳。
人是冷的,脸颊却有些软肉,余光瞥到他通红的耳尖,梁雪意收回手。
清雅的草木香混着浅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
阿法纳西手指微蜷,转向一边。
“这些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视线在精致小巧镶着玉石金银的饰品上流连,梁雪意挑出一个最简单的款式。
“就这个吧。”指尖轻点。
阿法纳西打开玻璃罩,取出发绳递给他。
梁雪意接过来,随意扒拉两下头发,在脑后绑了个小揪。
“滴滴。”
阿法纳西点开手环,兔子先生的声音响起。
乐乐:“西西,小意先生的快递到了。”
对视一眼,梁雪意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笑意。
“下去吧。”
愉悦的心情自拆开快递时消失殆尽。
梁雪意沉默地看着堪比法典厚度的七本书,一言不发翻开。
类似于宝宝早教书,图画占了一页的大半,下面是一两个字或者一个符号。有的与汉字相似,有的能根据图片猜测,但如若只靠猜,那得花费多长时间才能熟悉。
20岁就获得top高校研究生学历,并放弃保博资格的天才只给自己一星期的期限学习这个国家的语言。
“我可以教你。”阿法纳西欣赏完他的反应,冷不丁开口。
梁雪意顶了顶下滑的眼镜,抬头看向对面倚着沙发靠背的阿法纳西。
“会不会麻烦你?”
“不会,我很闲。”阿法纳西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说。
梁雪意:“那请塞勒涅老师放心,我学的很快,不会给您添堵。”
“嗯。”阿法纳西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很明显对他的话保持怀疑态度。
兔子管家颠颠儿走过来,把桌面上的快递盒收走,又拐到厨房切了个果盘。
一团白影嗖地从门口飞进来,落在阿法纳西的旁边。沙发往下陷了个坑。
“御空?”阿法纳西往一旁看。
“呦呦。”御空仰着脑袋,水润的大眼满是依赖。
梁雪意打量着它圆滚滚的身子,想到那一整间的小公主风裙装,唇角一勾。
朝它招招手,毛茸茸的一团落在他的怀中,梁雪意捏捏它的爪垫,温声道:“你也想听塞勒涅讲课吗?”
御空:“呦呦。”没有,我只是看西西的伴侣是不是个笨蛋。
梁雪意一手制住它要逃跑的小短腿,一手揉乱它精心打理的毛发,扭头,面不改色:“我们开始吧。”
阿法纳西抽出一本书,示意他坐近些,翻开第一页,沉默一瞬,泛粉的指尖抵着图画下的符号:“塞勒涅……”
眼尾上扬,梁雪意捏着御空的爪子做出举手的动作,尽管阿法纳西看不见。
“嗯,塞勒涅,有什么含义呢,老师?”他复述阿法纳西的话。
“月。”
时钟嘀嗒,正如梁雪意所言,他是个很好的学生。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他省了不少力。眼见一本书马上翻到尾,阿法纳西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慢。
“咚。”
书落在地板,发出沉重的声响。
梁雪意肩膀一沉,清浅的呼吸自耳畔传来。
指尖在他脸上的红痣处流连,梁雪意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温存片刻,待呼吸平缓下来,他将阿法纳西放在腿上,捞过毛毯盖上。
拿过桌上的光脑平板,静音调暗之后点开星网。
新闻一个接一个的推送,密密麻麻像犯了神经。
白光映着梁雪意风流俊逸的面容,黑眸深沉,盯着头条上那张照片。
怀中熟睡的人穿着一袭银白军装,无机质般的双眼冷的惊人,看向远处的红发男人,身后是一架纯黑飞行器,正是后院报废的那架。
【惊!高层密辛!西塞帝国双子星疑似关系破裂,前上将阿法纳西将何去何从!】
前帝国上将五个字大写加粗,阿法纳西的名字甚至换成红色字体。
不知道红色名字犯了忌讳吗,什么脑残玩意儿。
梁雪意压下心中的恼意,向下翻。
【明月暗淡,寒星跌落尘埃,弗洛斯特家族最后的星芒泯灭,荣耀不再。】封面是梁雪意视为荒唐鬼片BGM的《明月暗淡》,四个字大写加粗,恶意和嘲讽拉满。
【秘闻:那位不可言说之人疑似精神力重创,命不久矣。】一眨眼,该条信息被删除,梁雪意只来得及看见xxx重创。
【小道消息:那位拒绝皇室联姻……不愿留下血脉……】
“……”
虽然有不认识的字,但是不妨碍梁雪意从配图中了解大概的意思。
在看到一张画着棺材的图片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爆句粗口。
“傻逼。”
阿法纳西不安稳地动了动,眼皮昏沉,醒不过来。
胸口剧烈起伏,梁雪意摘下眼镜,狠狠掐了把眉心。
再睁眼,他将那几个营销号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退出网页,找到一个视频标识,点进去。
昨晚匆匆让乐乐给他创了个号,视频草草上传,不知道反响如何。
点进主页面,系统默认头像是个卡通小人,有点丑。
环顾四周,梁雪意点开摄像头,锁定在兔子管家的绣着“西”字的花围兜上,拍照上传一气呵成。
点开视频往下翻,寥寥几十个赞,底下三条评论。
梅菲尔德北区分德:omega?给哥哥看看脸。
拉黑。
梁雪意现在看不得“梅菲尔德”这四个字。
狗门永存:博主声音好温柔,唱的很好听。只是声调好怪,是哪里的语言?
朔月:谢谢,是我家那边的。
没戴眼镜,视线有些迷糊,梁雪意继续往下划,猜测最后一条会不会是个和第一个一样的奇葩发言。
醉玉:良辰美景奈何天。
—牡丹亭!
骇浪席卷心湖,梁雪意一时以为看花了眼。反复确认几次,又戴上眼镜逐字嚼碎了看,确确实实是牡丹亭的唱词。他乡遇故知是何滋味,他突然感受到了。
朔月:请问您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心跳逐渐平缓,视线落在惨淡的数据上,他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此路不通,他要如何赚钱呢?
后台多了条私信,梁雪意戳开小红点。
醉玉:你哥,梁云景。
一串数字甩了过来,随后又是一条消息。
醉玉:通讯号,晚上聊。
梁雪意加了通讯号,许是有事,那边加完好友便没了消息,他将平板放在一旁。
“梁云景……”
十九岁那年去世的表哥,除了祖父母之外他最亲近的亲人。
梁雪意闭上眼,大脑放空。
不多时,乐乐管家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将书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沙发上的二人依偎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