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会有喜欢的人吧，我当然也不能免俗。”
听到这声音从后座传来的时候，徐敬头皮都有些发紧，尤其是只稍稍转头就能看到后座的男人，比今天这气温还要冻人的目光和表情。
如果不是这边失职，忘了在最终播放之前再过一遍片子的话，也不会有被魔鬼剪辑这事儿。
这段访谈的视频里，每一句话都是他温季同亲口说出来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是造假的，但就只在剪辑的时候将顺序调换一下，意思就全变了。
主持人早先按照台本上定好的问题问过他，是不是和梁雅歆有交情。
温季同答，很早就认识，两家是世交。
这些问题都是事先沟通过的，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节目毕竟需要话题和热度，总得有那么一两个话题扯到圈内人。
把梁雅歆拿出来当做话题，一来因为她是近来流量还不错的小花，二来的确和梁家在父辈就已有交情，哪怕现在都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而梁雅歆造的人设又一直就是‘不红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比你有钱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的白富美人设。
所以就拿出来提一提，温季同这边只当是帮世交家的女儿炒一炒人设的热度和真实度。原本就是个无关痛痒的操作。
整套采访下来，也就只有主持人最后问他感情方面的问题，算是几个临时起意的问题。
有喜欢的人了吗？
有，我也不能免俗。
以温先生的性格，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呢？
日久生情，我慢热。
多慢？得是青梅竹马多年的这种慢吗？
温季同没答这个问题，他轻轻垂着头，脸上原本一直只有公式化淡笑，目光分外疏离。却是在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幽邃的眸里陡然漾起些柔光。
只一瞬间那张趋近完美的脸在镜头里就显得生动了许多。完全不像先前那样让人感觉宛若离地三尺，像什么神龛上供着的雕像似的。
这几个主持人临时起意加的问题，温季同也并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录完之后也同意播放，却没想到就正好是这些问题，出了问题。
都打乱顺序剪辑在了一起。
顺序被剪辑成了：
有喜欢的人了吗？
有，我也不能免俗。
以温先生的性格，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呢？
日久生情，我慢热。
多慢？得是青梅竹马多年的这种慢吗？听说温先生与梁雅歆有交情吧？
是，很早就认识，两家是世交。
在温季同答完这句话之后，马上接上了他那垂眸一笑的温柔，那是整段采访里他最生动的表情。
魔鬼剪辑，完成。
没有复核一次，是徐敬这边的失职，但也着实没想到会有人敢在温季同的采访上动手脚。总之，徐敬听着后座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这视频。他头皮都有些发炸。
恨不得以死谢罪。
在温总手下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再棘手的状况，温总都能风淡云轻四两拨千斤。徐敬还第一次见到工作上的纰漏能让温总这么生气的。
视频又一次播到了头。
温季同嗤的冷笑了一声，徐敬头皮又是一炸，心中默念，您可别再重播了，老天保佑。
也不知道是不是祈祷真起了作用，徐敬没再听到视频从头开始播放的声音，他不由得悄摸回眸朝着温总手里的平板瞄了一眼。
哦嚯！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视频平台的LOGO，那个有着黑眼圈的小狗流着眼泪，头顶着的气泡里写着一行字：哎呀！~这个视频找不到啦！去主页看看别的吧！
徐敬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是我的祈祷有用了？老天开眼了？
然后徐敬就陡然想了起来，喔是了，这个视频平台好像……
出租车上的霍池懒洋洋地接起了技术那边的反馈电话。
“霍总，已经按您的意思将相关视频都撤下了。”
“嗯，那就行。”霍池声音有些疲惫。
那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句，“霍总，这视频热度挺高的，别人都播这蹭热度，就咱们不播，是不是……”
“别人播别人的，我管不着。反正我不播，看了心烦。要是有人有意见……”霍池抬手按了按鼻梁，眉心皱得很紧，目光里全是疲惫，“就憋着。”
“……”
徐敬想起来这个视频平台是池少爷的生意。然后就看到温季同的手指停在了平板屏幕上，视频已经被下掉了，徐敬小心翼翼抬眸看了温季同一眼，然后就有些震惊了。
因为跟幻觉似的，看到了温总盯着屏幕上那只流着面条泪的黑眼圈小狗LOGO，他嘴角缓缓勾起来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笑容持续的时间不长，但简直可以说是一瞬间扫清了低气压。
徐敬陡然反应过来，难道……温总一直刷新页面不断重播视频，只是为了……看池少爷那边什么时候会把视频撤掉？！
温季同声音不带起伏的从后座传来，“让梁氏和梁雅歆经纪公司那边，配合我们的公关澄清，必要的时候，可以给梁雅歆弄个‘男朋友’出来。我要的是把我从这事情里完全摘出去，他们要有什么意见，就憋着。否则，他们之前来拉的那两笔投资，就拉倒吧。”
霍池回到了家里，好在家里暖气十足，而且还是有些冬天御寒的衣物的，就是款式有点过时了，而且因为久没穿过，一股子衣柜里除湿剂和樟脑丸的味道，就……挺难受。
应个急还行，等他缓过来了，还是得再出去买新的。霍池虽然在国外待了两年，但一直有缴费，而且定时有钟点过来打扫，所以水电气都有，而且屋子也挺干净。
就是没什么人气儿，人气儿这种东西，看似无形，但又好像真的能感觉到似的。房子但凡一个月没人住，哪怕定时有人打扫，哪怕干干净净的水电气都有，也会透着一股冷清。
霍池是真的累了，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
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看到那新闻视频之后，到自己回国来的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好像直接时间被切割开来了。脑子是混沌的，记忆仿佛都断层了，就好像上一秒上一分钟上一刻，自己才刚刚知道温季同疑似有了未婚妻。
霍池在看到这新闻之后，宛如当胸一刀。心好像被豁开了个洞，汩汩的往里灌风往外流血，又冷又疼，加州的阳光和舒适的气温都没了卵用。
而他的记忆却仿佛断层了，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刻都是新的一刀。
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不管霍池怎么努力都没用，他就是在离温季同越来越远，被温季同推得越来越远。
和颂在群里说：这年头八卦新闻没几个干货，造谣的成本太低了，十条里有半条是真货都不错了。所以小池你别放在心上。
霍池没回消息，趴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他心里苦笑，他相信的不是新闻。而是视频里温季同的笑。
霍池七岁就在温季同身边了，所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温季同怎样的笑是真心实意的温柔，怎样的笑是疏离客套的冷漠。
他是温季同的兄长温季方的养子，七岁被领养，和温季同一起长大。十四岁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确切的说，单只喜欢一个男人。
他喜欢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叔叔，温季同。
从那天开始，他的心里有个秘密，他喜欢他叔，虽然不是亲叔，但也够大逆不道了。
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叫霍池，而叫温池。
直到两年前，秘密曝光。确切地说，是在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借着酒劲向温季同告白，结果正好被父亲还有几个堂表亲碰上。
结果就是他成了异端成了笑柄成了恩将仇报的那个，什么农夫与蛇里的蛇，东郭与狼里的狼都成了为他霍池量身打造的白眼狼设定。
他很快被赶出家门流放出国，连姓都改了。这个生日过得太惊心动魄，自此，霍池没再过过生日。
霍池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到七岁，吃过不少苦，所以吃得起苦，受得住疼，轻易不掉眼泪。
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掉眼泪的人，却在二十来岁大小伙子的年纪里哭得不成人形，他求温季同，别不要他，别赶他走。
彼时温季同却是不看他一眼，就连他临走之时，在机场等得望穿了眼，这人也没来看他一眼，送他一程。
于是霍池两年都没回来过，一直安安静静在异国他乡独自舔舐伤口。好不容易见好了，伤口好像是愈合了吧？觉得应该没事了吧，起码听到温季同的名字，不会有那种无法呼吸的痛了。
结果一条新闻就直接打回原形，就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留情挑开了那表面愈合的疮疤，露出里头鲜红的血肉才知道，原来这伤一天都没好过。
那些看似愈合的疮疤，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表象罢了。
梦境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视频里温季同那垂眸一笑的温柔。霍池曾经无数次看过他这样温柔的笑，可是从两年前的那个生日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而这个视频里的这个笑，也不是对他霍池笑的。
你有什么用啊。混沌的睡梦里，霍池对自己说，霍池你这么没出息，你有什么用啊。
“你有什么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