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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疯了

书名:谜潮
作者:假日斑马
更新时间:2023-07-19 11:31

甜烧白,糯米裹了红糖,用夹了豆沙的肉片盖上去,糯米颗颗泛着水光,再撒上白糖。杨佳珍做的甜烧白的糯米饭里还夹着几颗软烂香甜的红枣,年夜饭的必备菜肴,谷生的最爱,还有杨佳珍自己灌的广味香肠,谷安凉拌的猪耳和烧的牛肉,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其实每年家中就四人团年,本吃不了这么多菜,杨佳珍却坚持把桌子摆满,再照一张相,发到“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群里,炫耀她的年夜饭多么华丽。

家人群里有俞堂,谷生动筷前看了一眼手机,俞堂回了一条信息——谷生又变帅了。谷生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前年朋友送谷生一瓶茅台,谷生提到谷安家中,谷安等到过年才舍得拿出来,他捧着茅台,一点一滴往面前两个白酒杯里斟,喜往眉梢涌,说:“生儿,今天陪你哥好好喝一杯。”

谷生双手执杯,碰上谷安的酒杯,祝福道:“哥,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也给我们碰碰啊!”杨佳珍端起盛红酒的杯子,往中间举,“来,新年快乐,大家都万事如意。”

酒味香醇润口,谷生抿了抿嘴唇,口中辛辣尚未消散,门外传来一阵密集响动。

先是钥匙进入锁孔之内,钥匙一转一提,锁开门也开,“嘎吱”声来回摆动,之后行李箱滚轮碰撞地板,最后是脚步声、开鞋柜声、拖鞋落地声。

动作连贯熟悉,谷生一听,脑内就蹦出一幅具体的画面。他右手还持着一副竹筷,愣愣盯着碗里那坨浸满红油的牛肉,口腔内竟漫出唾液,胃部一阵不安的抽搐。

“我回来了。”

是俞堂的声音,特别低,特别沉,有着常年吸烟所致的一丝丝哑,出去这么多年,还练就一口流利顺畅的普通话,早比谷生以前带着点新疆味的普通话标准许多。

俞堂念过一首现代诗,谷生忘记在哪个视频软件上听到过,也并不清楚是哪首诗、诗由哪国人所著。只记得俞堂念诗时的声音,音刚从嘴中飘出时很轻,却像雨滴似的狠狠落在地上,沉重、用力,带着回音,也往人心上砸。原来听了这么多年的声音依旧能带给谷生冲击,分明再熟悉不过了,俞堂便是说一个语气词,谷生也能认出来。

“谷生。”俞堂最后叫谷生的名字,仿佛是刻意,“大家新年快乐。”

杨佳珍搁了碗筷,起身去迎,言语透露无限欢喜,让俞堂放行李,赶紧坐下。

谷生不动,只勾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道:“堂儿,今年除夕到我们家来?”

俞堂坐在杨佳珍身边,微微一笑,说:“这里不算我的家了?”

谷生没吭声,捏紧了手里酒杯,闷闷啄一小口。杨佳珍摸摸俞堂的脸,惊呼:“怎么不算你的家,我们永远欢迎你回家。话说堂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平时有好好吃饭吗?”

“最近在拍一部新电影,为了塑造角色必须减重,不过是健康减重,拍完我就把肉吃回来,你不要担心。”

“总之健康是第一位,今晚过节,还是可以稍微放纵一下。”

谷生侧身,恰逢碰上俞堂投来的眼神,他眼角向下垂,眼皮缀两颗黑痣,眉粗浓又弯,鼻梁高挺,眼距之间有眼镜压过的痕迹。嘴唇是俞堂最迷人的一处,笑时嘴角提得高,总有些狡猾的样子,下巴处微微凹陷,一道极浅极浅的水洼,不笑时那水洼却没有了,是很平整的。

俞堂的头发剪短了,两鬓边的黑发往上走,在额上收拢,发际线一截极干净,短硬的头发看上去毛茸茸的。

谷生弯眼对他笑了笑,转开了眼神。

谷安很是高兴,让俞堂坐到他旁边陪他喝酒,俞堂欣然同意,转一圈绕到谷生身旁坐下,说:“谷叔,我坐这陪你喝。”

谷安转身从头顶置物柜中拿出一只新酒杯,厨房出来的杨佳珍看到此景一愣,将碗筷摆到俞堂面前,面露犹豫。然后开始问东问西,如堂儿,有没有谈朋友啊?俞堂说我哪里有时间谈朋友?他和杨佳珍说话时,自动换了方言,却不如从前老练。

“哎,你们现在年轻人就要追求潮流,不婚不孕,我今天还在说谷生,都三十三了还不结婚生子,请问老了以后要怎么办?没人送终,病了也没人照顾,多凄惨啊,我和你谷叔还算幸运的,但有时还是很寂寞。”杨佳珍转向谷生,开火力,“你可不可以努点力,让我们家也添点新生命热闹热闹,我老根的儿子又生了第二个了,你知道我上次去她家吃饭,她家可热闹了,我心里不晓得有好羡慕。”

俞堂的表情有些暗,多少是强颜欢笑,谷生胳膊肘靠在桌上,指尖点着桌面,思忖片刻,说:“那我就结婚吧。”

他说得极淡然,如同偶然想起这件事,嘴巴轻轻一张一开,都没闻见呼吸的波动,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下了。

杨佳珍才输出了一通忧愁,忽得这个消息,惊得合不拢嘴,没缓过来,不可置信问道:“和谁?”

“季小池,你们都认识。”

杨佳珍回忆半晌,问:“就是脸上长了...长了白癜风的那个?”

“是她。”

众人皆沉默。唯有谷清张着一张裹满油光的嘴唇,不知所以然问:“结婚?生儿要娶新娘子吗?新娘子要穿漂亮衣服的。”

谷生温柔笑道:“是呀,我娶个新娘子回家,姐姐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

杨佳珍方才那一顿噼里啪啦地倒苦水,现在苦水都停在了舌尖,咽不回去,也再吐不出来。怔怔点头说:“也行也行,脸上长点东西也没什么,只要人善良,生儿喜欢就行。”

季小池从前和谷家人住一栋楼,小学时脸上忽生指甲般大小古怪白斑,然那时的人民群众皆无太多常识和文化,季小池父母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那斑却如同墨水浮在水面,越扩越宽,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占据右眼眼角到耳根的大片面积,白斑发粉,如同谷生往日在新疆奶牛场见到的奶牛,皮肤一节让造物者忘记涂颜色。

但季小池原先长得不差,可以说十分清秀白净,终也敌不过白癜风的白,一时成了鬼神般存在,人人躲避,不知那白斑不是瘟疫,并不传染。只有谷生俞堂等几人愿同她玩耍,却也惹来不少灾祸。

谷生光明正大去瞅俞堂的脸,俞堂表情茫然,像处在一种巨大的震惊中无法抽身,面部显得僵硬,始终无言语。

谷生攀住他的肩,亲昵地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两人一齐摇晃,俞堂像一只无骨头的动物,随波翻滚,谷生的鼻息全落在他的耳垂上。

俞堂微微转头看去,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不算特别英俊,但成熟、随性,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都让俞堂如醉如狂。

“堂儿,是不是该对我说一声恭喜啊?”

一桌子人一齐停了咀嚼动作,似乎都在等待俞堂嘴里的那声“恭喜”,尤其杨佳珍,她屏气噤声,手心湿滑,好像捏了一块湿漉漉的抹布,掌心不断在衣服下摆摩擦。

俞堂不动神色推开谷生的手,埋头往碗里夹绿油油的素菜,糖醋莲白在他嘴里清脆地响,须臾,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爱她吗?”

“不然我为什么和她结婚?”谷生失笑,塞一大坨糯米饭进嘴里,牙齿在黏糯的饭粒上滚过,他便觉得周遭事物也有种黏在一起的错觉,都是藕断丝连的,多么隐晦的连接。

接着俞堂不再开口说话,杨佳珍往他碗里夹肉菜,香气四溢,飘出白白的热气,他吃了几口,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佳姨我吃不下了。”

之后闲聊,谷生提起不久前在旧居守门的方婆婆过世,以前他们住在白水巷时,方婆婆待人友善,尤其对他们俩。她常眯眼笑,两颊的肉堆得像土堆那样高,一口四川乡下的口音,晦涩难懂,要人尖起耳朵去听,揪出几个字词,再靠自己理解结合成完整语句。

她常说:“俞堂,又跟在谷生屁股后面闯祸去啊?”

俞堂那时听不懂,嗯嗯啊啊敷衍回答,只听懂“谷生”两个字,他那时世界上最熟悉的两个字,不管换几种生涩的方言去讲他都能听懂。

他们的旧居多住着老人,六年前还没搬出去时,不断有死亡压迫着那个由阴暗灰楼聚集起来的小院,红白事混在一起办,昨天楼上欢喜迎娶新娘,撒了一地红色“喜”字,洞房闹得整栋楼皆知,新娘嘴唇艳艳,躲进新郎怀中偷笑。隔天就有一家人披麻戴孝,哭丧着将老人遗体抬向火葬场。

二楼的李叔买菜回家对一楼正在浇花的王叔说:“你知道吗?老刘昨天死了。”

王叔哼着小曲淋花,柔软的水从防盗网穿过,落到灰扑扑的地下,沾湿红色的“喜”字,他眉也不皱,平静回说:“哦,死了啊。”曾经他们也是一起围着下棋的关系,不过是见了太多死亡,不以为奇。

死去的老人有些脾气古怪,和谷生他们不亲,唯有方婆婆是他们熟悉的人,方家人还特地通知了谷安和杨佳珍,但俞堂不知道,他很忙,这些小事没必要专门通电话告诉他。

长大后谷生和俞堂渐行渐远,虽是单方面的疏离,仍旧不比从前亲密,只有儿时的某些事、某些人能把他们重新绑在一起,拉扯回从前纷纷扰扰的记忆中。

俞堂明显想到了太多,嚼菜的动作停滞,说谷生,方婆婆走得痛苦吗?谷生回说不痛苦,笑着走的。

俞堂淡淡说:“你帮我向他们家人带声问候,虽然已经有些晚了。”

春节联欢晚会一如往常聒噪,节目已不太新奇,杨佳珍却偏要走形式看完,谷安躺在沙发旁的摇椅中,呼噜扯得震天响,杨佳珍自己也昏昏欲睡,嗑瓜子振奋精神,瓜果的壳与皮洒了满地。

俞堂披一张毛毯靠着沙发,谷生坐在他的前面烤火,烤火炉发散橘红淡光,让万事万物都沉在朦胧里。谷生转过来说你要吃牛肉干吗?俞堂点头,于是谷生把肉干塞进俞堂手中,谷生的手烤得发烫,让俞堂舍不得。

后来《难忘今宵》曲毕,一年到这,好像算正式翻了篇,此前种种悲欢喜乐全不作数,未来光明,充满奇迹与美满。

谷生摇醒谷安和杨佳珍,让他们回房睡觉,他们潜入漆黑的房间,背影偎依,迷瞪着眼睛走向一个祥和的梦境,梦境中或还有《难忘今宵》。谷生又抱谷清进房,放置她于一张柔软得蓬松的粉色大床,床边清一色的动物玩偶,直瞪黑色瞳孔,弯一张线缝制的嘴巴。

回到客厅,俞堂正在抽烟,眼睛半睁半闭,似也困了,烟雾飘渺。他递烟盒给谷生,谷生摆手拒绝道:“太晚了,睡吧,你今天酒喝得有点多。”

满屋狼藉,没人有心善后,俞堂静默一会儿,烟尾的火星簌簌得响,他看了看窗外。

“你先去睡。”

“行,晚安。”

“晚安,谷生。”

半夜,谷生被奇怪的桎梏扰醒,睁眼让视线聚焦后,向下看到一双手支在自己的腰间,勒得他呼吸憋闷,短发蹭着他的脖子,像躺倒在一片杂草里,又刺又痒,还带着点湿汗。

谷生清醒了,如临大敌,压抑着嗓子,低吼道:“滚下去。”

没有得到回答。

紧接着俞堂的嘴唇贴了过来,放在谷生的脖颈上,狠命地亲,谷生像被银针刺入,一个翻身掐住了俞堂的喉咙,柔软又滚烫的喉结梗在谷生的手心里,像一颗带温度的石子。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唯间两只亮得像玻璃珠般的眼睛,闪着粼粼水光。

谷生挺起上身,骑坐在了俞堂的身上,依旧掐着俞堂脖子,然而不敢太用力,俞堂提脚用膝盖踹向谷生的肚子,谷生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卸力,让俞堂抓住机会,朝他嘴唇奔去,奔向一个近在咫尺的奢望。

谷生不依,俞堂只蹭湿他的嘴唇,谷生大手一挥,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俞堂右脸上,俞堂脑子里如同飞进成千上万只瘦小飞虫,一齐发出嗡鸣。他没想到谷生下手这么狠,便挥拳而去,指节抵上谷生的下巴,谷生不幸咬到舌头,更是吃力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为了不惊动门外,故意不弄出太大响声。

最后谁也没占上风,皆闷出一身细汗,谷生气喘吁吁,俞堂的衣服被他揪成一团盐菜,他松开手,衣服的褶皱也没能恢复。

“要不是你这张脸还要留着上大屏幕,我他妈把你左脸也扇肿。”

“你厉害,谷生。”俞堂恶狠狠说,“你最他妈厉害。”

“谢谢夸奖。”谷生把睡衣袖卷起来,用手掌给自己扇风,棉被已被两人踢到了床下去。

屋里只有鼻孔出气的声音,俞堂一言不发,也没动作。良久,谷生又踹了俞堂一脚,说:“快点滚蛋,不要再偷摸进来了。”

“我进来你又能怎样?杀了我?”

“你疯了?”谷生觉得有只手捏住他的喉咙,真像要窒息。

俞堂回答:“是疯了,有时候我真想死,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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