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桉学校的期末考试陆陆续续开始了,为了保证公平,所有高等数学教学班的试卷由一部分老师负责出题,另一部分老师负责批改。
周景桉被分配到了出题的那部分老师里,所以上完考试前最后一节复习课之后,周景桉在学校就没有其它任务了。
周景桉没入党,年龄了过了共青团的限制,所以学期末的支部总结大会等等行政工作和党建工作,周景桉也没有必要非得参加。
既然如此,沈思博干脆一拍脑袋,也提前请了年假。反正周景桉很久没回老家了,这次干脆早点回去,在校庆开始之前多在那边玩几天。
周景桉和沈思博的老家在离S市不远的,一个东面临海的小镇。风景很不错,静谧又安宁。
近年来因为一个世界级的奢华度假酒店品牌在那里选址,所以吸引了一些高消费水平的旅客。
但由于小镇本身除了那间酒店以外,没有别的旅游吸引物,所以游客数量并不算太多;就算是旺季,客人们也只是在酒店范围内的娱乐设施和海滩边活动,小镇的生活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周景桉到车站的时候,沈思博已经站在车门口等他了。
周景桉穿了一条面料比较轻薄的休闲西装裤,一双休闲皮鞋,上身穿着一件带领子的浅蓝色短袖T恤,手边还托着一个20寸的行李箱。
沈思博一看到周景桉就朝着他走过来了。
沈思博仍旧是和以往一样,一身运动套装,只是换了条短裤,搭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薄运动外套。
“就这些行李吗?”沈思博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就把周景桉的行李换到了自己手里。
周景桉很不客气地放了手,一边甩着胳膊一边说:“对啊,就带了点洗漱用品和衣服,还有电脑。”
沈思博转头看向周景桉,不太放心,问:“够吗?我们要待一周多的。海边湿度大,前一天晚上洗衣服第二天不一定能干的。”
周景桉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太久没在老家生活,原先的生活经验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了,有些心虚地说:“可我看你平时回去也就带个小箱子,不是也够了吗?”
沈思博轻声笑了出来,把周景桉的行李箱放好,才起身道:“因为老家本来就有我的衣服啊。”
看周景桉发愣,沈思博直接重重地把自己地胳膊往周景桉肩膀上一搭,当即半搂半推着他就往车上走:
“没关系的!去那边你穿我的衣服吧。”
周景桉还是觉得不妥:“可是我俩根本不是一个风格,甚至不是一个尺码啊!”
沈思博已经把周景桉按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上,自己也在他旁边的过道位上坐了下来。沈思博侧身转向周景桉的方向,把本不宽敞的空间挡得更窄了,说:
“都放假了你还要一直衬衫西裤吗?你是真没穿过运动服吗?运动装宽一点儿也无所谓的。”
“可是……”周景桉有点无奈,穿习惯了正式的办公室服装,他真的不适应。
“好吧好吧,实在不行你就到了再买呗?”沈思博已经靠上了座椅靠背,同时伸开了自己的腿,仍旧不动声色地挡着过道。
不等周景桉再据理力争,车里骤然而起的汽车发动声就先一步宣告了“辩论结束”。
比赛结果是,沈思博凭借着极具压迫性的腿长胜之不武。
虽然S市的马路算很平整的,可或许是车的原因,似乎开在平路上也有难以忽视的颠簸感。仿佛地上只要撵过了一颗小石子,整个车都要因此晃上两三次。
这趟车上人不多,坐得零零散散的。车上有难以忽视的车载香水的味道,好在还算清新,是柑橘调,多多少少中和掉了一些车辆颠簸带来的不适感。
沈思博因为经常坐,所以已经很适应了。车上了高速之后,里面嗡嗡的白噪音总能让他很快入睡。只是这次沈思博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时心中异常清明,思绪异常活跃。
沈思博把这归咎于自己不常有旅伴。
这天S市不算特别明媚,天有些阴。上了高速以后,车窗外的景象从纷乱的街景,变成了飞速略过的山林草丛。
周景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额头靠着窗户,一只胳膊肘搭在窗框上,伴随着香甜的呼吸声睡着了。
和周母不同,沈思博看着周景桉的时候,总会不由感叹他真是人如其名。
春和景明,鸟雀啁啾。一片盎然中,桉树的枝干挺立,绿叶随风而动,在一片嫩草上,投下一团微微晃动的斑驳树荫——温和又美好。
沈思博就这样,难得安静地看着周景桉。
周景桉的头发看起来真的很轻很软,有些蹭到车窗的发丝已经起了静电,黏在玻璃上一晃一晃的;有种平日里在周景桉身上很难看到的,像小朋友一样的可爱。
沈思博不知不觉就翘起了嘴角,情不自禁地缓缓伸出手,去逗弄那几撮俏皮的软发;可还没碰几下,周景桉就转了转脖子,醒了。
沈思博用他能做到的,最自然的动作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云淡风轻地把手搭回了自己的腿上。
周景桉不紧不慢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腰,直直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缓缓地眨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周景桉才缓缓开口:
“沈思博……”
沈思博立刻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周景桉用明显放低了的声音问:
“你……怎么看待男人和男人谈恋爱,这种事。”
沈思博吓了一跳,只是强撑着没表现出来,顿了一下,尽量语气平静地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景桉把上半身又往沈思博的方向斜了斜,两人的肩膀已经结结实实地抵在了一起,周景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学校有个男老师,跟我表白了。”
如果不是顾及着车上还有别的乘客,而且很多乘客已经睡着了;沈思博觉得自己这时候会直接惊叫着跳起来。
沈思博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周景桉。沈思博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好像出故障了,下颌无法控制地微微抖动,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景桉的脸色也不怎么坦然,眼神飘忽;见到沈思博这么震惊的神情,心中的不坦荡之感更甚,下意识地弓着脊背,弯了点儿腰,像是想要躲在椅子背后面。
沈思博也配合地降低了自己的身位,像小时候在课堂上偷偷交头接耳的一对同桌,尽量缩起来,企图被前面认真听讲,坐得笔直的同学挡住。
沈思博小声发问:“谁啊?我见过吗?”
“你见过,就是之前我们同一桌吃饭的。我们学校物理系的老师,郑子浩,比我大两年。”
沈思博更惊讶,怎么已经谈过年龄这种事了吗?
“可是,我记得那天,你俩好像也没怎么聊吧?他什么时候跟你表白的?”
“那天之前就说过一次。他是班主任,去盯他们班同学上课状态的时候,看到了我讲课,然后聊了几句,就问我考不考虑同性了。”
周景桉说话时轻轻垂着眼睛,微微低了头;从沈思博的角度,只能看到周景桉上下翻动的纤长睫毛。
“那……”沈思博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拔凉,仿佛浑身都不舒服:“那你是同意了吗?”
“当时没有。”周景桉抬起眼睛,一脸理所当然:“我说我从来没考虑过,他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交流了一下他班学生的情况,就没后文了。”
沈思博此时心情很复杂,“从来没考虑过”,这话浇灭的可不仅仅是郑子浩的希望。
周景桉没注意沈思博已经暗下来的神色,以为他只是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接受,便接着说:
“那天你没到之前,他跟我聊了会儿拓扑;他应该根本不知道拓扑是什么,我完全接不上他的话。但是过了一阵他又见到我,说看了我所有的论文,觉得很多地方都很有意思……”
“所以你……心动了?”
沈思博微微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进周景桉的眼睛里;像一只泰迪熊玩偶望着收到了新玩具的小主人。
周景桉没直接回答,而是先斟酌了一下用词:
“我……觉得他很用心,跟他交流明显能感觉到他很认真地读过。我只有在给自己找硕士导师的时候干过这种事情,他一个学物理的,啃这些论文肯定比我更辛苦。所以我在犹豫……或许用性别来框定爱情,有些狭隘。”
沈思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周景桉,胸腔一起一伏地吸气呼气。
周景桉莫名有些脸热,动了动自己的膝盖,轻轻撞了一下沈思博的腿,压着嗓子问:
“你觉得呢?”
沈思博下意识地收了收自己的腿,垂下头不咸不淡地小声说:
“确实有点狭隘。”
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里只是源源不绝的柑橘调车载香水的味道,顺着空调风,直直扑向两人鼻尖。
车还在颠簸,沈思博和周景桉仍旧弓着腰驼着背,缩在座椅靠背后面,也不知道是在躲什么。
过了半晌,沈思博忽然开了口:
“周景桉?”
周景桉直到这次对上沈思博的眼神时,才发觉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刚准备要担心沈思博是不是不太能接受,就听沈思博问道:
“如果有别的人想跟郑子浩公平竞争,你还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啊?
周景桉瞬间懵了,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有些难以置信:“竞争……我吗?”
沈思博一直以为,现实生活和“龟兔赛跑”的故事离得很远。
可现实是:就在刚刚,一个有着26年的起跑线优势,却闲庭信步了一路的人;在对手即将冲线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比赛的奖对自己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