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晚自习下课。

从学校骑自行车回天水街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夜里风冷，陈秋意已经把校服拉链拉到了顶端，依然挡不住从任何缝隙中都能挤进去的冷风。

“滴——”

被堵在路中央的车主不耐烦地长摁着喇叭。

陈秋意慢悠悠蹬着自行车，一尾鱼似的轻轻松松融进车水马龙里。

学院街的夜景像是流动的水，来接学生的家长们和路边烧烤架滋滋作响的小吃摊交汇成人间，他眼睛被风冲的酸涩隐隐有些钝痛，那些景象在视线里翻涌着，然后走马观花般被他蹬得飞快的自行车远远抛在后面。

“意意!”

陈秋意刚拐进巷子里，就被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晃得睁不开眼，闻言捏了刹车停下来，憋着一股气道：“不是说了不让您在外面等吗？”

裹着跟早上一模一样军大衣的老头正岔开腿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脚边的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诉着衷情，那提沉甸甸的老式手电筒就搁在老人膝头，光线正照着巷口的方向。

“小兔崽子吼什么吼!”

黄伯坏心眼地提起手电筒晃了晃他，一副老顽童的样子，逗他的招数十几年来都没变过。

陈秋意没搭理他，自顾自停好车。

“我这不是穿了厚外套了，小小年纪还挺会来气……”老人有些局促地小声念叨起来，支着膝盖准备站起来，随即被仍冷着脸的少年搀握着肩膀扶了起来。

“就您有理。”

陈秋意摸了摸老人还算温暖的粗糙掌心，才放下心来，推了自行车进门。

“我算准时间刚把菜热过，你赶快吃了回家睡觉去。”

“知道了。”

少年在院子里扎稳车，把书包挂在自行车把手上。

佟叔正好掀了棉帘子出来，线绒睡衣外披了件厚实的外套，上了年纪的面容仍能窥到一点年轻时的清俊。

“佟叔怎么还不睡？”

“听见声音，我出来看……咳咳”

“怎么穿这么薄就跑出来!”

刚刚还在陈秋意耳边念念叨叨个不停的老人，见他只披了件衣服就站到冷风里，急得吹胡子瞪眼，拖着不利索的腿脚硬是把人挤进了屋。

佟叔眼睛里带着点柔和的笑意，任由这个暴脾气的老人指着鼻子骂，甚至还顺手给少年剥了个黄橙橙的橘子，一边嘱咐道：“饭菜在厨房的锅里焖着，趁热吃。”

陈秋意嘴里嚼着佟叔剥的橘子，酸甜饱满的果肉粒爆开在口腔里，激的他在冷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佟叔和黄伯都是Beta，是在他三岁时搬到天水街的一对爱人，在Alpha和Omega稀缺的时代，同性别婚姻非常普遍，大家都盲目地认为人的意志力可以战胜本能，Alpha和Beta，Beta和Omega这种违背本能结合在一起的也不在少数。

他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热腾腾的咸豆腐脑被热水闷在蒸锅里，瓷白的小碗，陈秋意拿勺子搅碎了，先捞了几口沾着虾米皮的黄豆，就着热嫩嫩的豆腐脑暖暖胃。

瞥到放在一旁将将弹出的手机信息时，喝豆腐脑的动作顿了顿，来自他的继父——王彭的短信提醒，只有四个字：还不回家？他低头又喝了口咸香的浇汤，若无其事地等着手机屏幕自己灭下去。

想到母亲甘愿背弃自己举案齐眉了十多年的丈夫，就是为了怎么一个恶心的劣质Alpha，他就感到一阵阵反胃。

青梅竹马的爱侣，最终还是抵不过信息素掌控下的基因本能。

多讽刺。

狗屁的爱情……陈秋意漫无边际地想，从小一起长大步入婚姻殿堂的少年夫妻，也会因为控制不了沉沦于信息素的本能而成为互相折磨的怨偶。

就连母亲心心念念嫁的梦中情人Alpha，也是一个会用恶心肮脏眼神打量他的脾气恶劣的中年人。

将近十一点，陈秋意才推开了隔壁的大门。

主屋的灯已经灭了，他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反锁上门，仰躺在逼仄阁楼里的小床上，鼻腔里尽是潮湿的尘土味。

旧红漆木窗上糊的报纸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有风漏进屋子里，很吵，他干脆整个人裹进棉被里，强迫自己陷入睡眠，打发这个对他来说漫长的一夜。

阁楼的窗户太小了，如果可以，陈秋意想要一个侧过脸就可以看到星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