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缓缓开口，低哑的嗓音磨砂一般碾过喉咙，音色在四周环绕的夜雾里愈发冷得可怕，仿佛刺骨的冰碴。
他看着手上的血迹染红清水细长的眼尾有着略显傲慢的弧度，侧脸睥睨间，添了几分不羁和散漫。
明明还穿着整齐干净的校服，却由内而外散发出桀骜的痞气，和在教室里受众人仰慕的班长相比，判若两人。
“哈哈哈……哈哈。”一个染着红毛的混混尴尬地失笑，“老大！我刚没看清是你啊，你站那么远，要知道是你，给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嚣张啊哈哈哈……”
他最后几个“哈”越来越小声，见姜淮还是面无表情，瞬间脊背一凉，把剩余的“哈”都咽回了肚子。
“老老老……老大！冬哥绝对不是故意的，咱刚看到你的信息，腿、腿都吓软了，赶紧把那小豆芽放放、放了。”另一个叫余强的小结巴说到。
“我指的不是这个。”姜淮的声音很平静，他的手已经很干净了，却还在冲洗，白皙的皮肤被搓得微微泛红。
另外两个小弟吓得不敢说话，傅冬挼了一把自己的红毛，呆呆地问：“啊？那是指什么？”
“敢在学校打人，你说你胆子大不大。”姜淮不紧不慢道。
“就于丛南那豆芽菜啊，妈的把他牛逼坏了，爷早就看他不爽了！”傅冬这家伙一下子来劲了，嚷嚷道，“这不没忍住吗，拖着人就想找个地方揍一顿，下次不敢了老大！”
当初傅冬、余强、张子桓这几个混混主动要当姜淮的小弟，想跟他学打架，要他罩着。
三人帮里面，红毛的傅冬最嚣张，爱好惹事生非，虽认了姜淮作老大，却常常把他的吩咐当耳旁风，我行我素惯了；小结巴余强喜欢煽风点火，没带头的本事，甘做傅冬的跟屁虫，哪里有群架都爱掺和一脚；张子桓这人就没什么存在感了，话少，性子比较冷，然而该打的架却没少打。
这几人都是名副其实的混混，姜淮和他们几个不一样，他毕竟有表面形象要维护。
于是姜淮曾和他们约法三章：不能在学校叫他老大，不能在校内打架，被举报了不能拉他下水。
“怎么不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说的话你们听过吗。”姜淮慢悠悠拧了水龙头，甩掉手上的水，又慢悠悠转头，斜视着傅冬说到。
明明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傅冬却感觉暗含“杀意”，不禁哆嗦了一下。
“老……老大，您别这样看着我，瘆得慌……我真知道错了，这次是火大了没忍住……”傅冬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姜淮的眼睛，喃喃道。
“要是还有下次呢。”姜淮问道。
“还有下次，我他妈……我他妈随便您揍，我不还手，老大！”
“行啊。”姜淮那双漂亮至极的狐狸眼像是捕猎般轻轻眯一了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记着你今天的话。”
他们三人觉得自家老大这副模样更加瘆人了，纷纷吓得大气不敢喘，直到姜淮头也不回地走了之后，他们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
姜淮回教室的时候，这时晚自习已经快结束了，徐力扬眼神一暗，审讯般问道：“好家伙，你去哪儿了？”
“出去透了透气。”姜淮没看他，拿出书准备复习。
“你特么什么气要透两节课？回来得也是时候，老杨的谈话刚刚结束，他还问你怎么不在……”徐力扬一脸愤愤不平。
“太不巧了。”姜淮随口道，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揍模样。
徐力扬：“……”
……
下了晚自习，他独自推着自行车回了云间巷子。巷口有棵月桂树，满树青绿的新芽在温软的夜风里缱绻贪眠。
周遭很静，青瓦灰墙浸在早春的余温里，沿着墙砖缝隙蔓延而生的青苔泛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墨绿。
这里的居民喜欢在二楼窗户里伸出一只竹竿，搭到对面的窗台上，竿上稀稀朗朗晾着衣服，走进巷子，抬头所见皆是这般景象。
这是姜淮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静卧在繁华都市里的老巷，没有外界的车马喧嚣，只有质朴无华的人间烟火。
关于云间巷子的名字来源，有个很美的说法。因为椿城冬天会下雪，但毕竟位置偏南，雪保存不了多久就会融化。云间巷子不同，巷道阴凉风大，宽度窄，冬天阳光难照进来，巷子里的雪融化得较慢。于是在外界的雪融成一滩水的时候，老巷内还是雪白一片，粉妆玉砌，恍若云间。
往右转角，两侧墙壁相隔的距离窄了许多，他把自行车靠墙停下，上了锁，打开了屋门。
吱呀一声，房内的黑暗如潮水般涌出，屋子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压抑。
换作以前，姜淮对这种感觉相当惧怕，开门的瞬间，屋子里的落寞扑面而来，浓浓的夜色像露出獠牙的猛兽，啃噬着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时间一长，姜淮早就释然了。
他打小就没见过自己亲爹，而亲妈除了给他打钱，基本不管他，只是偶尔诈诈尸回来看他还活着没。
他小时候会向母亲讨好卖乖，以此换取一点微薄而敷衍的母爱，所以他从小刻苦学习，成绩优异。
学习的习惯保持至今，但他再也不会向任何人讨好了，做题演变成了他排除杂念的方式。
他以前爱围着小姨转，也是小姨将他带大的，但自从姜淮上初中，小姨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很懂事地与小姨保持距离，不去搅扰他们合满幸福的家庭。
姜淮也不羡慕旁人，或许是生性感情淡漠，或许是对周遭的一切都麻木了。
烟里尼古丁的味道会让他安心，他揍人的拳头永远是冰冷的，他可以将人胳膊拧断、脸上却浮出淡淡的微笑，他可以不计后果、酣畅淋漓地用拳头解决问题、宣泄愤怒。
班上没人见过他在校外打架的样子，他知道光鲜的分数只是一层虚伪的皮，自己内里已经糟糕透了。
反正堕落的感觉也挺好的，没有人会为他感到可惜，没人会来救他，没人会在乎。
……
清晨第一节课，一班教室里一片死气沉沉。
第一排的同学在老师眼皮底下艰难生存，强忍着困意，后排的几个干脆直接趴下睡了。
姜淮也想好好听讲，可目光总被前桌徐力扬那小鸡啄米般的脑袋吸引。老师在讲课，她见下边阵亡了一片，恼怒地拍了拍讲台。
听到这声音，徐力扬一个激灵，猛的抬起头，只精神了半分钟，头又开始缓缓往下垂。
“徐力扬，你来说说这道题的答案吧。”老师忍无可忍，开始抽问。
徐力扬还在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地抬起头，眼睛黏黏糊糊有点睁不开，嘴里喃喃：“额……拟人手法。”
同学们捧腹大笑，徐力扬在笑声中清醒过来，揉了揉眼，发现黑板上写的竟是一串串英语，再往旁边一看，对上了甘露恶狠狠的眼神。
徐力扬感觉呼吸一滞，心说完了完了。
“拟人是吧！我看不是拟人，是我要锤人了！”甘露的声音很尖锐，徐力扬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被刺穿了，但又不敢捂耳朵。
甘露是一班的英语老师也是班主任，中长发齐肩，戴着椭圆框眼镜，不说话时还是个温柔阿姨，一旦开口，吼人技术那是一流。
“还睡呢！马上就月考了，我到要看看你们一个二个能考出个什么名堂！”
下课后。
“别笑了别笑了，我是真的梦到老杨在给我们讲古诗词赏析，刚好讲到分析手法那题，我还以为是老杨点我起来回答……”
面对同学们阴阳怪气的嘲讽，徐力扬积极解释。想来甘露的眼神还心有余悸，他轻轻拍了拍胸口抚慰自己。
“心疼甘总，估计又要多一条抬头纹了。”包斯齐笑着调侃。
“羊羊你真的这么喜欢语文？日有所思，日有所梦啊……”另一个凑热闹的同学感叹道。
“羊羊你这次月考语文不拿个满分都对不起你对语文学科的这份热爱。”
“姜哥，他们都欺负我，你说句话呀！”徐力扬扯着姜淮的袖子，一脸埋怨道。
姜淮本来在安静地写题，但徐力扬这一扯，他笔下的字都写飘了。他无奈地扶额，对周围嬉笑的同学道：“行了，大家别笑了。”
“我们家姜淮最好了么么……你在写什么作业啊，怎么没见过？”徐力扬瞅了瞅姜淮桌上的书，看到了一本陌生的习题。
姜淮没说话，他把书翻了过来，倒扣在桌子上，把封面给徐力扬看。
“托马斯微积分？”徐力扬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他一脸茫然，脑子里转了个圈，“高数？你学这个干嘛！”
“有的奥数题可以用到这些技巧。”姜淮简短地回应。
徐力扬：“这……难得要死吧，你学起来是什么感受？”
“好玩。”
“玩？”徐力扬皱眉，像看什么怪物似的看着姜淮。
“当课外读物。”姜淮补充。
徐力扬：“……”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
到了第三节大课间，大家都清醒了，课间教室里已经开始闹腾起来。
“贺淼，老牛吃嫩草，不要脸！”一个女声在教室外响起，在闹哄哄的教室里也听得格外清楚。
只见那个叫贺淼的女生兴奋地跑回一班教室。她喜欢化妆爱打扮，文具盒里不装文具，装眉笔口红，长得也漂亮，总是把校服格裙提的很高，露出那双她引以为傲的大长腿。
“呜呜呜真的帅，这颜值可以跟班长媲美，朋友圈有照片，你们都给我去看！”贺淼捂着嘴也掩饰不了她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突然被cue的姜淮朝那边看了一眼，只见贺淼蹦跶着跑回座位上，有几个女生围了上去，人堆里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姜淮觉得无趣，又把目光移回了书本上。
“好白，好嫩，眼睛好大，好可爱，嘿嘿，嘿嘿。”一个女生笑着说。
“擦擦口水，要淌下来了！”贺淼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卧槽这手，好想舔。”
“这位更是重量级……”
“三水，你成功了？牛逼。”徐力扬还在忙着打游戏都不忘插一嘴。
“她们在说什么？”姜淮随口问他。
难得这位高冷的班长对这些杂事表现出一点兴致，徐力扬转过身去，给他解释道：
“你昨天没看到包子在群里的通报吗？哦，你应该不会看这些闲聊。”徐力扬嘴里念叨，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手上正忙着游戏。
“我们班要来个转校生弟弟，是个海归富二代，最主要是长得特别帅，三水就说去找他要微信，没想到真被她要到了，现在的帅哥弟弟都这么好骗啊……握草射手点塔啊点塔跑个锤子！”
“……”姜淮瞬间又没了兴致，继续写着练习题。
“可恶！反胜为败可还行，什么傻逼队友！”徐力扬悻悻把手机一扔，转头对那边还在一脸傻笑的贺淼道，“三水，你去哪里要到的，那个帅哥今天来学校了？”
“是啊，他现在就在教务处登记信息呢。”
羊羊搓搓手：“好东西要分享，把弟弟微信号给我呗！”
“我发咱班群，你们想加的就冲。”贺淼回答。
姜淮瞥一眼徐力扬：“你也要加？”
徐力扬还给他一个白眼：“怎么了，只许女孩子加？鲁迅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懂什么？你只知道做题。”
姜淮：“……”
这时，有个同学扒在教室门口喊：“班长，甘老师让你去教务处领英语资料。”
“好。”
“诶诶姜哥，我跟你一起。”徐力扬扒拉了一下姜淮的袖子，正欲起身。
姜淮：“？”
“那个弟弟正好就在教务处，我去看看本尊是不是她们说的那么帅。”
“……”姜淮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如果你很闲，可以把陈情表先背一背，老杨下节课抽查。”
“抽查！忘球了！”徐力扬如临大敌，一下子乱了阵脚，赶忙从他狗窝似的抽屉里找语文书，“是抽前两段吧，是吧是吧？”
“是，背不了的抄十遍原文。”姜淮无情地补了一刀。
羊羊绝望：“老杨啊，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